十月十五。
安小六独自驾着骡车来到洛阳郊外的邙山。
正逢下元节,洛阳大大小小的道场正在举行祭祀活动,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安小六寄托了骡车,随着人潮来到下清宫。
这里有老子留下的炼丹洞。
鉴于自己与老子也算半个同行“他炼丹来我炼药。”,安小六在门口拜了拜。
前辈,保佑我此行顺利。
正在此时。
“前方出现一个武功平平的暗器高手。”
安小六抬头,只见迎面走来一个拄着拐杖、拿着破碗的老人。
老人瘦的一把骨头,所到之处收获一片同情。
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得了十几枚铜钱。
“姑娘,可怜可怜我吧,给口饭吃吧。”
老人走到安小六面前,用苍老嘶哑的声音说着,颤巍巍举起他的碗。
安小六叹了口气,伸手拿走老人碗里所有的钱:
“多谢老伯,刚好我饿了,想买个豆包吃。”
老人:
老人阴阳怪气道:“小娃娃抢乞丐的钱买饭吃,也不怕噎死。”
“您又不是真乞丐。”
老人一噎,嘴里嘟嘟囔囔:“见鬼了,究竟哪里露出的破绽”
安小六想说,其实哪里都没有露出破绽,她之所以能看出来完全是富贵儿指点。
“现在动身,人还在洛阳城。”
老人凶巴巴瞪了一眼安小六,擦着她肩膀径直离开。
安小六望着手里打劫来的十几个铜板,不由自主望向下清宫正殿,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豪迈
连老天都在帮我,这次一定成功。
依然是繁华的洛阳城,依然是香车宝马的洛阳花市。
安小六嘴里叼着一个豆包,先在花市买了一束花,又从胭脂香水铺里买了一套时下最时兴的妆面用品。
驾着骡车来到洛阳最大的客栈,丢给伙计一块碎银子吩咐他烧水。
在这个季节能找到一个洗热水澡的地方并不容易。
安小六舒服的躺在木桶里,捂住耳朵闭气,任由水没过她的头顶。
屋子里炭火烧得很旺。
水汽熏得房间白雾缭绕。
待安小六出浴时,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擦干头发开始涂抹随身携带的香膏,连指甲缝这样地方也没有放过。
“宿主,你要做什么”
富贵儿好奇问道。
安小六笑了:“守株待兔。”
她起身走向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拆开里面竟是一套华美的鲜衣。
安小六将衣服一件件穿好。
头上始终是那支造型古朴的银簪。
盏茶工夫后,她坐在镜子前开始梳妆。
不知过了多久,安小六捧着镜子,喜滋滋道:
“我可真好看啊”
“宿主,克制,你再不行动天就要黑了。”
富贵儿小声催促道。
安小六放下镜子,打开窗户,窗外是一片金灿灿的夕阳,口中喃喃道:“时间刚刚好。”
说着,她关上窗户,走出房间大门。
今日是下元节。
洛阳城中热闹非凡。
黄昏正是客栈最繁忙、最热闹的时候。
楼下大堂里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
有的佩刀挂剑、神色彪悍,明显是武林豪杰;有的鲜衣华服,逢人三分笑,俨然是生意人的模样。
可无论他们是谁、来这洛阳城里做什么,在安小六下楼的瞬间,都已变成了哑巴,变成了呆子。
就算筷子戳在嘴角、酒已溢到了桌面也一无所知。
“哇哦,宿主,帅呆了。”
富贵儿发出兴奋地尖叫。
安小六在无人听到的脑海里轻声说:“谢谢。”
这是洛阳最繁华的一条街。
一路上富贵儿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提示。
至少有三十多位“习武之人”,七八位“武林高手”注意到了精心打扮过的安小六。
酒楼茶馆永远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而这条街至少有六家茶馆、八家酒楼,更不用说沿途的茶摊、食肆。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街上的人却更多了。
安小六已经吃了一份锅贴,一碗酸面条,手里还拿着店家送的两个大肉包。
她在一家不起眼的食肆吃饭,生意清冷的小店倏然涌进来许多人。
老板为了感激安小六,没有要她肉包的钱。
天完全暗了下来。
沿街华灯璀璨,美不胜收。
洛阳城的大街上川流不息,安小六几乎走遍了城里人最多的地方,数不清的人看到了她这张脸,这张可能与某个人一模一样的脸。
“宿主,你真的确定那些人会来吗”
富贵儿逐渐有些怀疑安小六的判断。
“他们一定会来的。”
安小六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肉包,万分笃定地说。
仿佛为了验证安小六判断的正确性。
须臾,富贵儿用稍显激动的声音说
“一个云梦仙子手下的蹩脚刀客。”
“宿主稳住,他们来了”
盏茶工夫,三个大汉挡住了安小六的去路。
与沿途那些面露惊艳的男男女女不同,大汉们看清安小六的长相后,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眼睛里露出慌张和恐惧。
“竟然是真的”
一个大汉喃喃自语。
安小六手上还有半个没有吃完的肉包。
她一边吃肉包,一边与三个大汉大眼瞪小眼。
为首的大汉勉强笑了笑,抱拳道:“这位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让她自己来,我不去。”
安小六说完,三个大汉当街抽刀。
行人纷纷躲闪。
“姑娘,刀剑无眼,您不要为难我们,”大汉说着,“若您不上车,我们只能站在这里杀过路的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安小六问:“我不上车,你们就要杀无辜的人”
大汉冷冷道:“他们看到了我们,他们就不无辜。”
正说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稳稳停在安小六身边。
大汉手里的刀已跃跃欲试。
他们本不是好人,有一个正当杀人的理由,眼下已兴奋的不得了。
安小六长叹一声:“何至于此呢,下元佳节我本不欲出手的。”
话落,三个大汉软软倒在地上。
在车夫震惊的目光中,安小六微笑:“我说了,让她来见我。”
夜凉如水。
一轮圆月高高挂在苍穹。
即使是洛阳城最中心地段,也会有一些人迹罕至的小巷。
距离这条巷子三十余尺的地方就是繁华的大街,安小六甚至听到卖烧鹅的小贩儿响亮的吆喝声。
“一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的云梦仙子。”
“宿主小心,这个女人危险程度不亚于石观音。”
几息后,寂静的小巷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
这声音由远至近,越来越近。
伴随着一道柔媚入骨的声音,安小六看到一个满头珠翠、鬓发如云的中年美妇:
“好孩子,你让我来,我来了。”
与容颜不老的石观音相比,岁月在这个女人脸上留下了痕迹。
却让她像香醇的美酒一样更具风韵。
安小六目不转睛望着面前的中年美人。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朱七七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张脸会那么震惊、那么崩溃。
在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事情后,见到一个与罪魁祸首有七分像的女人,当然会怀疑,当然会崩溃。
“你是王怜花的母亲,王夫人,”安小六神色复杂地说,“果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中年美妇一声娇啼,昏暗幽深的巷子里,安小六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王夫人掩嘴笑了:“好个嘴甜的小丫头,你怕不是在夸赞自己吧。”
安小六点点头:“这是自然,美丽都是相通的,你虽然不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但至少能排进去前十。”
王夫人脸色瞬间狰狞。
不一会儿,她又柔声说:“好孩子,你见过最美的女子是石观音吗”
“石观音她虽然很美,却也不是最美的那个,”安小六平静地说,“我说的是天下第一美人水灵光,石观音虽然美丽,比水灵光还要差一些。”
“那比你如何呢”
“我我觉得你不如我。”
“可我不这么认为,”美妇轻轻笑了,“好孩子,有件事不妨告诉你,我在你这个年纪,不仅用用暗器一流,连武功也是难觅敌手,你虽不错,但比我却要差得远呢。”
“这就是江湖前辈的自信吗”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王夫人笑容愈发温柔,“你既不信,就看着我,看着我”
她的声音飘忽,明明与安小六近在咫尺,却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安小六抬头呆呆望着妇人,深琥珀色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焦距,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口中喃喃道:
“慑心催梦,江左司徒”
王夫人,又或者是云梦仙子掩口俏生生地笑了:
“难为你了,好孩子,居然想明白了这一点,可惜了”
她慢慢走到双目空洞的安小六面前,朱红色的指甲轻轻剐蹭着这张与自己有七成相似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云梦仙子微笑:
“走吧。”
“是。”
安小六跟在她身后,呆呆的、傻傻的。
就装得很像。
仿佛是一艘起起伏伏的船。
当安小六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
安小六上次乘坐这样的马车还是在兰州。
那是姬冰雁的马车。
有人用沾湿的帕子,温柔擦拭着她的唇。
“你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安小六惊讶地望向身边这个照顾自己的女人。
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心如死灰的”
他奶奶的,沈浪在搞什么鬼
眼前的女人竟然是朱七七,如假包换的朱七七。
“朱姑娘,你”
为什么朱七七会在云梦仙子的马车上
我就让自己失魂了那么一会儿,醒来怎么就变天了
“你不要说话,我喂你喝水。”
朱七七露出一种很空洞很温柔的笑容。
若非安小六对摄魂术了解甚多,定会以为朱七七也中了王怜花母亲的“慑心催梦”。
“她以为自己失恋了,状态很危险,宿主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安小六:坑死我算了
朱七七喂给安小六一杯装有强力迷药的茶水。
这一杯的药量足以迷倒二十个壮汉。
“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
富贵儿深切同情着自己的宿主。
算了,将计就计吧。
安小六不动声色点了自己的睡穴。
在朱七七空洞无神的双眼中,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