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家后院,凉亭内。
亭内有一石桌,桌上一壶酒、一枚杯盏,桌边两座石凳相对而置。
“侯爷,有没有兴趣听我这个老头子说几句话?”
范闲与柴宣德在石凳上坐定后,柴宣德率先开口道。
他此时神态平和,宛如一个慈祥的长辈一般,丝毫看不出在前院三言两语掌握主动权时的强势。
“柴三太爷德高望重,范闲洗耳恭听三太爷教诲。”
范闲此刻脸上也带着纯良温和的笑容,笑着朝柴宣德拱了拱手。
“柴三太爷?呵……”
听闻范闲对自己的称呼,柴宣德老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侯爷可知……老头子本不姓柴,柴家当年不仅被赐了名,还得陛下赐了‘柴’姓。”
“哦?那敢问三太爷本姓是?”听到柴宣德主动提及当年的事情,范闲来了兴趣。
据他推测,这柴家赐名一事与老娘叶轻眉有些关系,此时柴宣德主动提及此事,说不准会从中得到些许有关老娘的情况。
“淅沥沥……”
柴宣德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悠悠开口道:“我与大兄宣宪,在二十年前本姓秦,京都秦家的秦。”
语毕,柴宣德摩挲着酒杯,老眼定定地看着范闲的反应。
京都秦家?
范闲瞳孔猛地一缩。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孟老夫子的口中,而后便对这个在京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家族有了关注。
苏州一行、虎门关擒下秦先生,让他已经隐隐猜到,当年血洗京都之事,怕是秦家也有参与。
此时骤然从柴宣德听到秦家二字,他不可谓不心惊——这秦家的触角,竟然蔓延到了北地沧州!
“呵呵,范某倒是没想到,陛下当年的洗马官,出身竟如此显赫。”
范闲藏在袖袍中的手握了握,恢复了平淡的神态:“不过这等陈年旧事,三太爷怎么想起说给范某一个外人听了?”
“侯爷当真不想听?”柴宣德呵呵一笑,望着亭外荷池似是自语道:“侯爷说我与大兄出身显赫,我却以为不然。”
“秦家虽在京都声名不显,但却是与国休戚的大家族,二十年前与我同辈的,足有十五人,大兄宣宪行九,我十一。”
说道这里,柴宣德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意:“我与大兄皆是庶出,自幼不受器重,处处受那些嫡子排挤欺辱,年过半百一事无成,后来大兄壮士断腕,脱离秦家投入求贤若渴的陛下门下,这才成就了柴家这一份家业。”
柴宣德话语简短,寥寥几句讲述了柴家起家前的密辛。
他话语虽然很是平淡,但范闲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怅然。
“三太爷,您这些陈年往事还是讲给柴家晚辈听吧,范某确实没多少兴趣。”
范闲淡淡一笑,再次打断了柴宣德的话。
柴宣德此时,完全是在回忆自己的往昔,像是要将他拖在此处一般,他若是坐在这儿听下去,大概率一无所获,不如早点脱身。
说着,范闲便欲起身离去。
“看来,侯爷连神女与柴家的关系,也不想了解了。”
柴宣德淡淡的声音传来,让范闲刚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神女?”
范闲自然知道神女便是老娘叶轻眉,但却没想到,这柴宣德竟然如此直接就讲了出来。
既然是有关老娘的事情,不管这柴宣德是否是故意拖着自己,自己也得坐着听完。
“没错,神女。”
柴宣德点点头道:“柴家确实与神女有关,不过……”
柴宣德话锋一转,“这份关系仅限于大兄一人,随着大兄当年过世,柴家与神女的关系,也被永远地埋在了地底下。”
说着,柴宣德老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看着范闲,宛如一个恶作剧得逞的老顽童。
见柴宣德这副模样,范闲袖袍中的手紧紧攥起,恨不得给前者那张可恶的老脸来上一拳。
“三太爷今日,难不成是拿范闲消遣来了?”
范闲眉眼低敛,似是平淡地看着柴宣德,话语中却有着浓浓的不悦。
柴宣德对范闲的目光夷然不惧,笑呵呵地摩挲着酒杯,又开口道:“侯爷稍安勿躁,老朽年龄大了,喜欢多说几句话罢了,你既然不愿意听,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不过老朽接下来的话,想必还是能引起侯爷些许兴趣的。”
范闲神色不便,翘起嘴角道:“哦?三太爷还有什么诓骗范闲的手段?”
面对范闲讥诮意味明显的问话,柴宣德不以为忤。
他老眼光芒灼灼,看着范闲道:“老朽给侯爷交待一句实话,今日老朽之所以将柴家如此多的密辛告知侯爷,是怕日后柴家灰飞烟灭,这世上连个记得柴家的人都没有。”
柴宣德的话语中,流露中淡淡的感伤气息。
范闲对这个老狐狸的话半信半疑,顺着话头问道:“什么人能让柴家灰飞烟灭?”
柴宣德老脸一笑:“陛下。”
听得这两个字,范闲袖袍下的手一抖。
庆帝让他配合李弘成除掉柴家的事情,是他这个足够了解庆帝的人在监察院庞大情报的支撑下,这才得出来的结论。
这柴宣德是如何得知庆帝的心思的?
“侯爷不用猜,先是派了靖王世子来沧州做同知,而后又让侯爷带着上千家兵来沧州养伤,若是这样都悟不到陛下的意思,老朽这八十年也算是白活了。”
柴宣德似乎看出了范闲的疑惑,笑着说道:“不过也难怪,老朽性子急,陛下现今春秋鼎盛便暗中投靠了二皇子,不慎被陛下发觉,也算是自取死路了。”
柴宣德说着,发出一阵淡淡的笑声,一副看破生死的洒脱样子。
闻听柴宣德的话,范闲双目蓦然一凝:“二皇子?”
“没错,老朽前几年是想着未雨绸缪,这才换了新主子,而比起那位志大才疏的太子殿下,还是二皇子顺眼些,只是没成想做事不周密,被陛下察觉了。”
“也怪二殿下太过心急,竟然将数千骑兵私军暴露于野。”
“整个庆国,也只有柴家能为二皇子提供这么多军马了,陛下不难怀疑到柴家头上。”
柴宣德轻轻摇头说着,话语中却没有多少功败垂成的感慨,更多地像是在为范闲解释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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