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斜对面的巷子中,言若海与叶重并马而立,静静地看着范闲远去。
“平北侯此举,有失分寸……”叶重目光落回枢密院的一地狼藉上,缓缓开口道。
言若海挑了挑眉:“我倒是觉得,这分寸刚好。”
“否则范主办调来一处的人手,枢密院可就不止被拆了大门这么简单了。”
平北侯范闲,监察院一处主办。
监察院一处,司监察京都百官,有先拿后问之权。
言若海在此时开口点名范闲的这一重身份,偏向不言而喻。
叶重目光一动,稳重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却见言若海调转马头,转头道:“事情已了,言某先走一步了。”
语毕,他抖动缰绳,纵马远去,一众监察院谍子沉默着跟上。
叶重望着言若海的背影,脸上的阴霾愈加深重。
而此时,范闲已然带着白马义从回到了范府。
有了半路遇上的家将的提前通知,范某已经门户大开,等着范闲。
他在门前下马,迈步走向大堂。
大堂内,范建端坐主座,脸色阴沉的可怕。
柳如玉陪在一旁,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待见到范闲走来,脸上更是流露出担忧。
范闲神色坦然,上前行礼:“父亲大人,姨娘,范闲回来了。”
“跟我来书房!”
范建眉头一挑,冷冷说了一句,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因为走得太急,他衣袖甚至拂落了茶杯,响亮的茶杯碎裂声吓得柳如玉浑身一颤。
范闲倒是对他们父子二人久别重逢的场景有心理准备,淡然随着范建走向了书房。
进了书房,听从范建的吩咐关上书房门后,范闲便安静地站在书桌前,一副听夫子教训的学生样子。
他知道,自己这位父亲大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讲。
“说说吧,怎么想的,一回来就拆了枢密院的大门,日后准备怎么在京都自处?”
范建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得板正,淡淡地说道。
只是抖动的眼皮,暴露了他此时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平静。
“八牛弩、投石机,都是枢密院管着的。”
范闲声音平淡地回了一句,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父子俩的一问一答看似寻常,但已经足够熟悉的两人,很轻易便能从对方的话里听出隐含的意思。
范建认为范闲的手段太过粗暴,不应该在刚回京都就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范闲却觉得,监察院管的东西出了问题,他就该找监察院的麻烦,就算是手段粗暴了些,也没人能说个不是。
“你知不知道,你拆的不是小门小户的破烂门子,是枢密院的大门,你打的,是庆国最高武官官署的脸!”
范建右手用力扶着书桌,声音已然带上了些愠怒。
范闲抬起头,直视父亲的双眼:“不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到枢密院上,我没法查这件事。”
范建的神情一动,松开右手:“怎么回事?”
范闲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与枢密院的矛盾只是他刻意挑起的,为的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于暗中调查万朝谷刺杀的真相。
可是以范闲在监察院所能获得的资源,就算是没有这一番行为,如何就查不出此事了?
范建本能地觉得,这个儿子只怕经历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范闲端了张椅子,坐在范建对面,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自出京城,我先是下沙州、颍州、苏州,而后又过虎门关、沧州,一路上诸多事端,让我疲于奔命——”
“你到底要说什么?”范建听着范闲像是要长篇大论,打断他的话问道。
“父亲大人莫急,很快就说完了,”范闲冲着范建笑笑,继续道:
“一大圈下来,海棠朵朵这个九品在我身边呆的时间过长,不得不在我离开沧州时北归。”
“沧州城外,五竹叔知道了老娘当年死亡的线索,暂时离开我。”
“灵虎堡,白马义从平定兵匪后,分兵八百驻守。”
“直到万朝谷时,我身边的力量低到了谷底,终于给恨我不死的人创造了绝佳的刺杀机会……”
说到这里,范闲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范建。
范建的眉头深深锁起,略有惊愕地低声问道:“你是说……你这一路走来,都处于别人的谋划当中,刺杀你的事情,在下江南的时候就已经定了?”
范闲轻轻地点了点头。
范建眉头一抖:“幕后之人是谁?”
范闲嘴角翘起,扯出一抹意味莫名的笑,看着范建道:“父亲大人觉得,谁能有能力让我绕着庆国兜了个大圈子?”
“谁又能用老娘的事引开五竹叔、命令卢嘉庆暗示我去灵虎堡且在灵虎堡分兵?”
“又是谁,能压下万朝谷袭击者调动大型军械的事情?”
范闲连续三个问题问出,答案呼之欲出。
范建老脸猛地变色,身子微微前倾,声音郑重地道:“若果真如此,你当如何?”
纵观整个庆国,除了高坐龙椅上的那位皇帝陛下,只有一人能做到范闲所言的这些事情,范闲虽然未曾言明,但他范建也不是傻子,如何会想不到?
“这不是来求助父亲大人了?”揭露了如此大事,范闲反而像是轻松了些,轻笑道:“从离开澹州到了京都,监察院一直是我最稳固的根基,这件事也刚好可以让我冷静冷静,以免登高跌重。”
闻听这话,范建脸上的神色变得缓和起来。
他右手放在桌上,五指敲打着桌面,凝眉思索着什么。
良久,他抬头看了一眼安静地坐着的范闲,长出了口气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些年。”
范闲起身离座,朝着范建深深鞠躬,情真意切地道:“谢父亲大人。”
范建转过头,摆着衣袖道:“去吧,让你那些家兵一直等在府门口,也不像话。”
范闲点头,再次朝着范建深深鞠躬,而后直起腰,缓缓走出书房。
范建眯眼望着儿子有些陌生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心底忽然觉得,自己当初是否应该再坚持一下,哪怕辞官都不让范闲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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