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以来的磨炼,让范闲的行事风格逐渐向陈萍萍靠拢,但底子里依旧是个平和、不肆意残虐的人。
然而尤茂典为了他心中那点路人皆知的官途,害死方钦若、将定州情报网络搞得乌烟瘴气,已然撞破了范闲的底线。
在范闲眼中,尤茂典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炮制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言冰云对范闲多有了解,在范闲说出“炮制”二字之后,没有出声劝阻。
他挥手上属下将尤茂典押下去,来到范闲身边,略带歉意地道:“这件事,是我的问题。”
他来定州比范闲早,与尤茂典多有接触,却未曾发现尤茂典如此没有底线的一面,的确是有些失职。
“小言公子,你这张冰块脸万年不变,道歉也很难让人相信啊。”
范闲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调侃了言冰云一句。
旋即,他略带疑惑地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尤茂典是怎么瞒过你的,他这个定州情报头目,又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未曾渗透进西胡一丝一毫,还能被院里容忍?”
言冰云面容平静,解释道:“西胡人近些年安静,院里对这边的关注有所减少,坐大了尤茂典的无知与野心。”
“我刚来定州,便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但一直忙着对付右谷蠡王,这几天才腾出手,正准备调查,你便到了。”
“原来如此。”范闲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点了点头。
庆帝与大皇子前些年,先后两次西征,打得西胡高层完全换了一茬,连单于都战死了一个。
在这种强势之下,任谁都会觉得西胡翻不起大浪,监察院事务繁忙,对这边相应地降低关注,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而言冰云来此,也是为了配合叶重对付右谷蠡王,无论是情报封锁,还是善后处理都是繁杂事,腾不出手更是自然。
念头至此,范闲也不再追问言冰云什么,朝着他笑道:“走吧,随我去驿馆。”
范闲说着,当先朝驿馆的方向走去。
先前他已经吩咐过王启年等人,若是今日没等到他,便自行来定州。
此时已经是深夜,王启年等人不会违抗命令,想必已经在定州驿馆等急了。
二人一路前行,言冰云的属下在后边打着火把跟随,路上经过几道严苛的盘查,很快便到了定州城驿馆。
与万年县驿馆不同,定州城的驿馆围墙,由青石筑就,比寻常围墙足足高了一倍,显然是为了巷战而准备的。
定州城虽然距离边境尚有数百里之地,但地势平坦,西胡人快马突破防线,一日间便可至此,做这种准备,很是有必要。
而此时,驿馆大堂内,得到言冰云属下通报的王启年等人,正焦急地坐在其中,等待着范闲。
见到范闲,众人纷纷涌了上来:“大人……”
“叙旧的话以后再说,现在有正事要做。”
范闲打断众人问好的话,对着王启年挥挥手:“带我和小言公子去看看勒北桐。”
王启年点点头,前头引路。
众人一路穿行,来到了王启年一行暂居的院子当中。
“大人,勒北桐被看押在此,因为驿馆地方有限,这里只住了钦差卫队,白马义从前去城卫军军营借住了。”
王启年指了指院子当中被几名虎卫看守的黑布囚车,解释道。
范闲点了点头,上前一把扯开了囚车上的黑布。
唰——
随着黑布拉开,盘膝坐在其中的勒北桐身形显现出来。
“西胡郝宿王次子,曾经的九品高手,勒北桐。”
范闲朝着言冰云介绍一句,同时冲王启年等人看了一眼。
众人会意,纷纷行礼后退出院子,守在了院门口。
院中,只剩下了范闲、言冰云、勒北桐三人。
言冰云冷着脸,饶囚车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勒北桐全部方位。
而后,他收回视线,疑惑地看向范闲——此人是郝宿王次子,且被陛下设计,废去了武功,这他已经听范闲在来的路上说过了,范闲这会又为何重新介绍此人?
却见范闲抛给他一个静心看的眼神后,来到了囚笼前。
“九成的珍珑丹,换一个讯息,换不换?”
范闲望着囚笼中盘膝坐地、双眼紧闭的勒北桐,用西胡话缓缓出声。
唰!
勒北桐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看着范闲。
先前帮范闲确认大胡子等人的身份,他已经得到了一成珍珑丹的许诺,再加上这九成,便是一枚完整的珍珑丹!
他恢复有望!
只是在这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依旧保持灵台一点清明,问道:“我先要确定,你准备得到什么讯息?”
肯让范闲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讯息,他深知这个道理。
“我要知道,西胡内乱的真正原因!”
范闲目光炯炯,直直地盯着勒北桐的双眼。
而对于勒北桐的谨慎,他并没有意外。
若是连这份警惕性都没有,勒北桐不可能穿越数千里的大草原,进入庆国,甚至在京都走了一遭,差点杀死自己。
而在听到范闲的条件之后,勒北桐微微垂下了头,他放在双膝上的手掌青筋暴起,死死握住膝盖骨,显然在经历剧烈的挣扎。
良久,勒北桐的声音变得稍微有些沙哑,缓缓开了口:
“我的父亲,是前单于的郝宿王,当代单于是前单于的弟弟,临危受命,自己没有足够的班底,于是便继续委任我父亲为郝宿王,但对于我父亲的信任,并没有前任单于那么深。”
说到这里,勒北桐抬头看了范闲与言冰云一眼,又低下头去。
范闲目光微动,明白了勒北桐那一眼的意思——西胡的前单于,便是被庆帝西征时斩杀的!
“右贤王看王族式微,于是想要削弱单于身边的力量以图壮大自身,诬陷我父亲奸污了前代单于的大阏氏,单于将我父亲圈禁起来,右贤王便调换了我父亲的吃食,毒死我的父亲。”
“我原本在左贤王帐下做事,听闻父亲死讯之后,知道自己也将大祸临头,便远走舅舅右谷蠡王帐下,谁知这样一来反倒让右贤王有了借口,攻打舅舅的封地。”
“我死里逃生,来到了庆国潜伏,后来你们的长公主说可以帮我复仇,更是将一名追杀我的闾权都尉交到了我受伤……”
说到这里,勒北桐抬起了头,用泛红的眼睛看着范闲,不再说话。
再后来的事情,不用他说,范闲也一清二楚。
范闲与庆帝设局,将勒北桐废掉,而右谷蠡王没有封地之后,只得铤而走险入侵定州,被叶重斩首。
“呼……”
听完之后的范闲舒了口气,半是感慨半是讥讽道:“没想到号称淳朴的大草原上,也有如此多的肮脏勾当!”
勒北桐低垂着头,没有回应。
言冰云想了想,向前两步,问道:“右贤王居心不正,单于为何会听信他的话?”
“他别无选择。”
勒北桐沉声解释道:“左贤王是他的侄子,前单于的儿子,他想要自己的儿子继位,就必须扳倒根深蒂固的左贤王,联合一个不可能篡位的右贤王,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了勒北桐这番解释,言冰云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当代单于休养生息,威望不显,想要扳倒名正言顺、兵强马壮的左贤王,只有联合其他人这一条路可以走。
而草原上又是一个极重长生天血统的地方,右贤王哪怕再势大,也没有成为单于的可能,想必这便是单于联合右贤王的原因。
疑惑解开,范闲吸了口气,望向勒北桐:“我们的交易,圆满达成。”
勒北桐霍然抬头,面露期待。
却见范闲郑重道:“不过我得说清楚……珍珑丹的功效,没你想象得那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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