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境内,八水绕渭城,有沃野千里,也有山林叠嶂。
因为地理特性的原因,这里的山林虽然密布,但并没有灌木、藤蔓之类的杂物,针叶林间,地面紧实、树木间距不小,足以跑马。
久而久之,便有从青州、定州来的流亡马贼盯上了这里。
他们利用对山林的熟知,潜藏在林子深处,荒年打家劫舍、丰年拦路抢财。
有官兵追赶,他们便会逃入山林,借着地形消失地毫无踪迹。
历朝历代在渭州下了大力气剿匪,都没有什么效果,经年累月下来,马贼横行俨然成了渭州的一大特征。
此时,在渭州城外不远处的某处山林当中。
泉水潺潺,在林间坡地上浇出一片浅湖,湖畔是十余间简陋的木屋草房。
正值正午,秋日暖阳。
十几匹战马在浅湖边上的小草地上懒洋洋晒着太阳,偶尔迈开步子来到浅湖边上,喝几口清冽甘甜的湖水。
浅湖另一头,十几个衣衫粗犷的汉子聚在一起,正在分食两只烤好的野猪。
“呸!”
其中一个灰衣汉子咬了一口满是外脆里嫩的猪腿,突然间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猛地将猪腿丢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妈的,天天吃这东西,腻死了,啥时候才能吃口菜、喝口素汤!”
这话,让现场吃饭的气氛一冷,正在分食野猪的众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坐在湖边大石头上的一人。
那人长发披散,额头上有一道狰狞的蜈蚣伤疤,看起来有如额带一般。
他转头瞥了地上的野猪腿一眼,淡淡地看向灰衣汉子:“捡起来。”
“大哥!”
灰衣汉子脸色一青,蹭地站了起来:“别人当马贼,我们也当马贼,人家风光无限,怎么咱就这么憋屈?”
“兄弟们是被那些狗大户吞了田产,这才跟着您落草为寇求个出路,那些苦哈哈您不让抢就是了,就连过路的狗大户,您也只让我们劫财,还只能十取其一,这比官府的赋税都要少了,就这咱还得讲什么江湖道义把他们送出渭州……”
“老黎!”
其中一个汉子轻喝一声,示意老黎别再说话。
“无妨,”伤疤脸抬了抬手,平静地看向灰衣汉子:“继续说。”
灰衣汉子咽了咽唾沫,豁出去一般攥着拳头道:“后来跟了徐氏,大伙都以为能过上好日子。结果人家让干这你不干、让干那你不干,说是伤天害理有违原则,方大头和常海子他们都吃得脑满肠肥了,咱们还得在这儿受苦!”
“咱们为什么躲在这儿?”伤疤脸缓缓开口,声音略显沧桑。
灰衣汉子一愣,一时没想起来该怎么回答,呐呐道:“朝、朝廷清剿啊。”
“朝廷为什么清剿?”
伤疤脸又问了一句,而后沉声自问自答:“方大头听徐氏的话,杀了徐家一百多口,伤天害理,虽然被灭口了,但已经让朝廷震怒。”
“我当初要是答应了徐氏的要求,咱们兄弟也会是方大头那样的下场。”
灰衣汉子不服,据理力争:“那是方大头他们撞了霉神,常海子一伙可过得好着呢!”
“善恶有报,时候未到罢了。”
伤疤脸淡淡地说了一句,而后站起身,深邃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我再说一遍,兄弟们落草为寇是生活所迫,可别人把我们当贼,咱们自己不能当自己是贼。”
“要是跌破了这个下线,那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说着,伤疤脸意有所指地看着灰衣汉子,道:“我说过,谁要是不想跟着我了,大可以自谋出路,常海子他们的据点在哪,你们也知道。”
灰衣汉子攥着拳头,脸色一阵青白。
沉默良久,他一脚踹飞地上的野猪腿:“走就走,这种日子,大爷不伺候了!”
说走就走,灰衣汉子转身牵起一匹马,抬腿跨上,便要离去。
这段日子,不少兄弟都去投奔常海子了,纸醉金迷不亦乐乎,想到自己很快也能过上这种生活,灰衣汉子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湖边,其余人瞧见灰衣汉子离去,不由得看向伤疤脸:“大哥……”
“人各有志。”
伤疤脸淡淡地说了一句,负手看着灰衣汉子扬鞭远去的背影,目光中带着一丝痛惜。
“嗖!”
一道破空声响彻这片天地。
众人视线当中,一杆标枪从山林中钻了出来,重重地坠向灰衣汉子。
灰衣汉子来不及躲避,被捅了个对穿。
标枪势头不减,直接带着灰衣汉子落在了地上,灰衣汉子口中鲜血汩汩,很快没了气息。
“敌袭!”
伤疤脸尖啸一声。
湖边的马贼们顿时行动起来,互相架着布甲、皮甲朝马群冲去。
上了马,他们便是山林中的王。
然而……
“轰隆隆……”
有如夏日雷鸣般的巨响连绵起伏,从四面八方灌入了众人的耳中。
众人只觉脚下的地面在不停颤动,湖面无风却泛起层层涟漪,湖边的战马焦躁地打着转。
“完了……”
伤疤脸停下脚步,面如死灰。
和战马打了半辈子交道,他如何还听不出来,这是成建制的精锐骑兵围杀上来的动静。
果然,不多时,四面八方的山林当中,窜出了一队队盔明甲亮的精锐骑兵。
“放下兵器,跪地投降!”
“放下兵器,跪地投降!”
……
骑兵们口中齐呼着这八个字,将湖边的众人围拢起来。
伤疤脸咬了咬牙,将腰间的佩刀抛入湖中,跪在了原地。
有了大哥带头,其余人纷纷效仿。
很快,湖底沉了不少兵刃,一众马贼跪在湖边,双手高举。
“哒哒哒……”
两匹战马从骑兵中排众而出,一人锦衣一人着甲。
正是范闲和马永元。
“就这三瓜两枣,”马永元瞥了一眼地上的刀疤脸等人,嗤笑道:“大人为何还要让兄弟们四散包围,末将带人一个冲杀,就能结果了他们。”
范闲笑笑:“不必要的战损还是别搞了,攻心为上。”
说着,他打马上前,看向一众马贼:“谁是头儿?”
伤疤脸双手动了动:“在下唐破头,是这伙人的头领。”
“真名。”
伤疤脸犹豫片刻,开口道:“唐颂之。”
范闲皱了皱眉。
这名字带着很明显的书香门第的特色,可看眼前这位的职业、尊荣,都不像是能和书香世家搭上关系的样子。
他想了想,跳下马来,朝唐颂之招招手:“来。”
唐颂之看了眼马永元,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走到了范闲面前。
“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是徐氏的人,我已经知道。”
范闲开门见山,很直接地道:“我也知道,你是三支马贼中最有原则的那个,若是表现得好,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唐颂之垂手静立,没有说话。
范闲蹙眉,据海棠朵朵的情报所言,这位唐颂之做了马贼,也没干过什么谋财害命的大事,更多的时候只是收个过路费求温饱,拿了钱还会将人安安全全送出渭州,这也是范闲找他的理由。
马贼都是悍不畏死之辈,好不容易出这么一个异类,他自然得好好把握,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只是眼下看来,这位唐颂之的嘴,怕是没那么容易撬开。
范闲略一思索,想到了唐颂之的名字,试探道:“唐颂之……你是书香门第出身?”
唐颂之微微垂头,轻声道:“家父前渭州典吏唐木秋。”
果然是书香世家,听说唐木秋因为被徐佩甲查出收受贿赂偷改供词,已经处斩,其家人流放南诏,这唐颂之估计是私逃回来才做了马贼。
徐佩甲早就与徐氏勾结上了,而接任唐木秋典吏之位的,正是徐氏徐盛典,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范闲打死也不信。
想到这儿,范闲笑道:“在下监察院提司范闲,当年构陷唐木秋的徐佩甲已经伏诛,若是你愿意帮我,我可以为你唐家翻案。”
蹭!
唐颂之身子一颤,猛地抬起了头。
范闲笑了笑,将提司腰牌递了过去。
唐颂之接过腰牌,沉默良久后开了口:“以前就听说过小范大人的名声,唐颂之愿意向大人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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