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喧嚣,随着第一批官员奔赴太平县,正在以巨浪奔腾的速度迅速传播着。
而处于漩涡中心,作为最先将消息放出去的常府,却风平浪静。
这日,一名货郎担着乡下的稀罕特产沿街叫卖,走到常府侧门时,被老仆开门叫了进去。
货郎随着老仆走进府邸,放下货担之后,不需人带领,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祠堂。
祠堂内,常伦依旧枯坐坐垫之上。
在常永望被永久圈禁之后,这件事成了他每日必行。
听到脚步声,常伦没有回头,口中发出苍老的声音:“老夫已经照你的意思,将范闲在太平县的消息传了出去,你何时让我见永望的孩儿?”
货郎大摇大摆地上前,坐在了常伦身边的坐垫上,笑道:“大学士要对你那位得意弟子有些信心,等到他让范闲入彀,我会亲自将令曾孙送到你手里。”
说着,货郎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老虎鞋,递向常伦。
常伦低头看了一眼,疑惑道:“这是?”
“令曾孙的鞋子,拿来给大学士聊以慰藉思念之情。”
货郎笑着说了一句。
常伦老脸一颤,颤抖着手接过了鞋子,双手将其捧着,半晌没有说话。
货郎饶有兴趣地看了常伦一眼:“大学士就没想过,我是在诳你?”
常伦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你是贺宗纬的人?”
货郎点点头:“没错,怎么了?”
“那就是了。”
常伦平淡地道:“贺宗纬能走到这一步,全靠清流声望托着,若是他胆敢让你骗我,老夫一句话,便可以让他身败名裂,被太子殿下弃若敝帚。”
货郎愣了愣,爽朗一笑:“看来大学士心中的城府也不浅啊。”
常伦没有回话,丝毫不因为自己清流魁首的身份而自傲。
货郎见状,言归正传:“在下预备去一趟太平县,亲自去帮令徒对付范闲,而这……需要大学士的书信为证。”
常伦没有犹豫,点点头道:“稍等。”
他拒绝了货郎的搀扶,艰难地从坐垫上爬起来,脚步蹒跚地走向书房。
京外官道上,暮色渐深,日光已经熹微到只能依稀见到道路。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刘员外郎家的都已经跑到八百里外了,咱们还在这儿呆着!”
……
官道一侧,一阵暴躁的斥责声传来。
一名管家衣着的人,正对着马夫、小厮鞭打喝骂。
在三人身边的草地上停着一辆马车,一侧车轮开裂,两匹拉车的驽马正在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
“宋管家……”
小厮忍不住开口道:“我们都说了得骑马,是您说骑马没面子,要坐车的……”
“还说!还说!”
宋管家恼羞成怒,唰唰两鞭子抽了过去,喝道:“我是说了坐马车,可我说让你找这么一辆破烂马车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又转头看向马夫:“还有你,不知道给马车上备两副马鞍?!”
“现在倒好,我们想骑着马都没办法了。”
说话间,宋管家指了指马车前头的两匹驽马。
马夫不服气地顶嘴道:“驽马耐力足,是专门买来拉车的,没受过驼人的训练,就算备了马鞍骑上去,您也得被掀下来……”
“你……”
宋管家气急,扬起马鞭就要抽向马夫。
一旁的小厮朝他身后指了指:“管家,来人了,我们问问能不能借匹马。”
宋管家转头看去,只见京都方向的官道上,正有一骑奔驰而来,马蹄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没有随从,估摸着是哪个小官家的,算他倒霉,这马我征用了!”
宋管家笑了一声,攥着马鞭,提起灯笼挡在官道上:“来者止步,这里是通政司郑参议家,你的马我征……”
“唏律律——”
一道尖锐的马鸣打断了宋管家的话,来人驭马横飞,直接从宋管家头上跃了过去,丝毫没有停滞地朝着远方奔去。
“呸呸呸!”
宋管家吃了一嘴的尘土,怒不可遏,返身从车厢壁上拿下防身的弓箭,就准备对着骑士射去。
“宋管家,宋管家冷静!”
小厮慌忙挡在了宋管家前边。
“滚开!”
宋管家冷喝一声,怒道:“区区一个连随从都没有的小官家仆,竟敢如此羞辱我,我非得杀了他泄愤!”
“管家!”
小厮急得直跺脚,连忙道:“方才他纵马飞跃之时,你灯笼照见了他,我亲眼看到,他外袍内挂着一枚令牌,明黄穗子!”
嗖!
宋管家手一抖,箭矢无力地坐在了小厮背后的地上。
他哆嗦着嘴,看向小厮:“你、你当真看清了,是明黄穗子?”
明黄色,是宫里的专用颜色。
也就是说,自己方才想抢马、想射杀的人,是宫里的人……
念头至此,宋管家又是一个哆嗦,心中一阵后怕,自己方才的嚣张,不会给自家大人招了什么祸患吧?
小厮机灵,见到宋管家这模样,凑上前道:“宋管家您放心,那人急着赶路,估摸着都没听到您的话。”
“等到明日去京都偷偷换了马,我们前往太平县,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说着,小厮看向了一旁的马夫。
马夫连连点头:“对,没发生过、没发生过……”
……
京都外官道上的闹剧,与范闲仿佛在两个世界。
阴冷、臭气熏天。
这是范闲随着陶半瞎来到县衙大牢后,得到的第一感受。
与这里相比,大理寺、监察院的牢房除了采光不好,倒没什么环境上的缺点了。
“哗啦——”
两个狱卒将二人关进一间已经住了十几个人的大杂间,挂上大锁,便勾肩搭背地商量着下值后去哪喝酒,晃悠着离开了。
杂间空旷,地上铺着些干草,角落里有蛇鼠鬼鬼祟祟地走动。
里边仅有的四张草席,被叠在了一起,有一名膀大腰圆的刺青汉子躺在上边。
想来,这位就是传说中,每个监狱都会存在的狱霸了。
狱霸周围,四个汉子谦卑地帮其推拿着四肢,其余汉子则三三两两地靠墙打着盹。
见到范闲与陶半瞎进来,众人的视线一同落在了二人身上。
甬道上挂着的油灯将昏黄的灯光照射进来,将这一幕映射地很是可怖。
狱霸躺在席子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二人:“犯了什么事?”
范闲笑了笑:“有礼了,在下……”
“懂不懂规矩?!”
狱霸身边的一人打断范闲的话,厉声呵斥道:“滚过来,跪着回话!”
说话间,这人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嘻嘻嘻……”
其余犯人也低声笑着,等着看监狱内的保留环节——欺生。
见状,范闲轻笑一声,转头对着陶半瞎道:“陶大哥,躲远点。”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化作残影,在监狱中动了起来。
“咚!砰!咔嚓……”
“啊!”
“嘶!”
……
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凄惨的嚎叫声不断响起在牢房内。
不到半刻钟后,地上的席子分成了两部分,陶半瞎战战兢兢地坐着其中一部分。
而另一部分上,狱霸鼻青脸肿地趴着,范闲则优哉游哉地坐在他背上。
在几人面前,是满地打滚哀嚎的犯人们,其中先前训斥范闲的那位伤得尤其重,一条胳膊无力地吊着,两侧脸颊高高肿起。
范闲拍了拍狱霸的后脑勺:“离睡觉还早,说说吧,怎么进来的?”
强弱逆转,面对能轻松放倒他们十几人的范闲,狱霸心中生不出半点反抗,老实地道:“我说、我说,是抢地盘。”
范闲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狱霸稍微能动的一只手捶了捶地面,叹气道:“也是爷们晦气,就在贫民窟那边捞一口吃的,竟然被四爷的外甥给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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