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门口,来接范闲的马车停住,范闲掀帘下车。
车上有着炭盆,下了车一股冷风吹来,范闲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看天上光芒熹微的太阳,叹道:“天当真是冷了啊。”
“可不是嘛。”侯公公从一边跟了上来,接口道:“今儿个是立冬,算是正式入冬了。”
说着,他伸手要去扶范闲。
范闲不动声色地躲开,笑道:“范某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又不是内阁的那些个老大人,不劳烦公公搀扶。”
侯公公一怔,旋即赔笑道:“是是是,咱家这就随着大人进宫。”
范闲笑着点点头,二人一同入宫。
宫门口的小插曲,没被任何人看在眼里,侯公公却暗暗留了心。
他伺候庆帝多年,眼力、能力兼而有之,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范闲根本不用人搀扶。
方才的举动,只是因为觉得范闲可能要遭逢大难题,再加上范闲在府门前坐着的样子有些萧索,心中生出了同情,这才下意识要去扶。
正所谓老弱病残,需得礼敬,扶行走不便的老大人和扶范闲,是一个道理。
可范闲的反应却让侯公公觉察出来,这位小范大人心中平静得很,似乎根本不怕接下来的大难。
二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御书房附近。
侯公公在前头领着路,此时突然开了口:“小范大人,老奴多一句嘴。”
“都察院的那几位,正在御前,陛下的态度也不明确,您得有些心理准备。”
这便是范闲以往对侯公公客气的结果了,这时候的一句提点,胜过千金万银。
范闲点点头,加快步伐握住了侯公公的手:“多谢公公提点,范某铭记于心。”
语毕,他松开手,重新落后了侯公公半步。
侯公公手掌动了动,感受到手中银票的厚度,笑道:“小范大人客气了。”
御书房内,庆帝身着黑金纹龙长袍,平静地靠坐在椅子上。
他面前的书案上,堆满了厚厚的奏章,翻看每一本,都是弹劾范闲的。
书案前,几个御史还在行礼,三言两语地说着话:“陛下,请治范闲之罪!”
“陛下,范闲素来跋扈,终酿大祸,此番决不能姑息了!”
“陛下,眼看着已经入冬,京察却毁于一旦,范闲之罪,罪大恶极!”
……
“陛下,小范大人来了。”
门外传来侯公公的声音,让御史们的话语顿住。
书案后,庆帝抬了抬头:“宣。”
吱呀。
御书房的门打开,范闲带着一阵冷风走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没有理睬周围眼神各异的御史们,径直走到了书案前,深深躬身行礼:“臣范闲,见过陛下。”
“范闲,你好大的胆子!”
范闲话音刚落,不等庆帝回应,便有御史跳了出来:“京察库档被毁,你最低也是个行事不豫的罪过,此番面圣,竟然都不肯在臣面前加个罪字!”
说着,那御史朝着庆帝拱手,痛心疾首道:“陛下,范闲此獠跋扈至此,还请陛下治其罪!”
庆帝眸子动了动,看向范闲:“你以为呢?”
范闲自从弯下腰后,便一动不动宛如雕塑,此时庆帝说话,他虽然看不到,但也能听出来是问自己。
他顺势起身,沉声道:“臣有过,臣无罪。”
“好你个范闲!”
范闲这话,让又一名御史跳了出来:“京察库档毁于一旦,朝廷上下半个多月的努力成了笑话,北齐人现在说不准正在上京城弹冠相庆,这么大的事,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有过无罪?”
“在你范闲眼里,这天下到底是陛下的还是你的,你做下这等罪过,竟然还敢自称只是过?”
这名御史的杀性原本方才那位同僚重,直接要将范闲打造成为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
有了这二人当头开炮,其余御史也纷纷叫嚣起来:
“没错,范闲你个贼子,犯下大罪不承认不说,到了御前连跪一跪都不肯,当真是跋扈到了极点!”
“此番我等弹劾,你若是知错,就该自缚请罪,而非在这里大言不惭!”
“哼,京察库档被毁,说不准就是你监守自盗!”
……
一句句声讨,仿佛海浪一般,向范闲这块孤零零的礁石打过来。
范闲全程神色木然,保持着朝庆帝拱手的姿势,不还口也没有其他反应。
良久,就当这些御史骂得口干舌燥之际,范闲缓缓开口:“臣有备份。”
几个御史一愣,有人下意识问:“什么?”
“我说,我有京察库档的备份。”
范闲转身看向御史们,神情漠然,冷声道:“早在京察之处,我就猜到会有贼子要毁掉京察库档,甚至借此来攻讦于我,于是同祖大人私下商议,在监察院的一处秘密据点置了备份。”
“凡是大理寺后院有关京察的文书,在那处据点都有原模原样的备份,每一份上边都有我和祖大人的亲笔画押、印信,并用蜡封封存,装进监察院特制的防盗箱子内,每口箱子都需要两把钥匙同时才能打开,分别掌握在我与祖大人手中。”
“负责值守据点的,有虎卫高达、叶氏叶仁、大理寺官吏、监察院好手,互相监督,保证库档完好!”
范闲说着,目光扫过每一个御史脸上。
联想到范闲最开始那句“有贼子要毁掉库档并借此攻讦”,众御史的气息为之一窒,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于同范闲争论。
范闲也懒得理会他们,朝着庆帝再度行礼:“陛下,大理寺的京察库档被毁,是臣安置不妥之过,但京察之事并不会受到影响,所以臣,无罪!”
声音落下,御书房内寂静无声。
但却有海啸声在众位御史的心中拍打呼啸,似乎要摧垮他们的心神一般。
谁能想到,范闲竟然早有安排,让他们所谓的攻讦,都成了笑话?
有御史喉结滚动,准备再说些声音,范闲却又出声了:“臣请陛下降旨,准臣三天之内查清真相。”
“准!”
庆帝的回复,简单直接,彻底将御史们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打碎。
本有一些御史还准备拿范闲自己承认的过错指责范闲,这下却再也说不出口。
御书房的奏对简短,却以范闲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庆国建立以来,范闲是唯一一个次次与台谏交锋,都能取胜的官员!
在被侯公公送上宫外的马车后,范闲悠悠朝着平北侯府而去。
在御书房内大获全胜,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本就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在进宫前他也做了准备,要是还不能得到眼下的结果,这才意外呢。
他现在坐在马车里,想的是大理寺爆炸背后的事情。
“大人!大人!”
一阵急呼,打断了范闲的思考。
马车骤然停下,范闲掀帘,看到了狂奔而来的王启年。
王启年面色惶恐,汗水混着血污冲刷着脸庞,两只血淋淋的手扶着膝盖,弯腰喘气道:“大人,京察库档的备份被盗,高达、叶仁重伤!”
在这宫门附近,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王启年的声音掀起了一阵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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