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事容歌居然忘记了。
竹莺坐下来慢慢解释道:“那年小姐准了兰儿出宫去看望爹娘,结果家中大旱死了人,兰儿回宫后不便感染了疫病,她们三整日围在小姐身边,不幸都染上了,圣上便下令送她们去宫外治病,好在小姐福大命大,躲过一劫。”
容歌讶异,“我没事?”
“小姐没事。”竹莺说:“其他人也都没事,她们三在宫外病重,小姐让太医天天去,也没能救回她们。”
因为竹莺那时候忙的更多的是公主殿的内外事务,光是下面孝敬上来的财物珠宝都整理不完,多数时间不是穿插在后宫之间,就是在库房,公主殿里里外外的宫娥太监都要她吩咐下去,细数下来,陪在容歌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因此也没染病。
三个贴身大婢女死后,容歌身边得重用之人空缺过一段时间,因为容歌挑剔,用谁都不顺手,竹莺因此提拔了几个人交接公主殿内外事务,一来二去又忙了几个月。
容歌惋惜之余更为难受的是,她费力去想,脑袋里只有模糊的影子,这种感觉就像深深陷入在梦里,她同过去的自己完全隔绝,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隔着一层迷雾,容歌想要窥探迷雾后的记忆,结果就是伤害现在的自己。
竹莺说:“小姐怎么突然提起她们了?”
容歌茫然,愣神道:“前些日子,我好像梦见她们了,总觉得熟悉,却又看不清脸。”
“她们若是还在,也只会希望小姐能过的好。”竹莺感触颇深,缓声:“梦里的人都是看不清脸的。”
是吗?
“可我现在回想,回想六年前、七年前……”容歌难过的看着竹莺,悔道:“好多事我竟然都不清楚了,甚至连母妃和烨儿相伴过的日子,他们的脸,竟也在脑海里重影,我越想回头望,就越痛苦。”
无形中有根绳子勒着容歌,她无法越过迷障一步。
竹莺轻轻揉捏容歌的太阳穴,抚慰道:“小姐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灵魂和身体没有完全契合,小姐从醒来开始,身体就一直很差的。”
之前每当一耗费心神还吐血呢,跟现在比起来已经好多了。
容歌沉默,这也许就是重生的代价吧。
竹莺为了以防万一,自己研习了不少奇闻异志,就怕容歌借用李伽蓝的身体再出点什么事。
——
江驰禹是最后一个到宫里呢,他到的时候,殿门口的内监已经眼巴巴望了老半天,终于见到来人连忙迎上去,催道:“王爷可算来了,圣上就等你了,内殿的茶都凉了三盏了。”
江驰禹脱下大氅递过去,微一点头就沉着脸进去了。
容祯在内殿批折子,时而皱眉时而摔一本折子下去,砸在茂国公身前,国公爷抖若筛糠。
“臣叩见圣上!”江驰禹目不斜视,径直入殿,撩开衣袍便跪地行礼。
闷头批了半天折子的容祯终于动了,他面色庄严不怒自威,睥了姗姗来迟的江驰禹一眼,沉哼一声又继续低下头批折。
江驰禹左边跪着一个身着锦绣飞鱼服的时言,外加一个吊着手臂匍匐在地的茂国公,时言倒是跪的端挺,江驰禹进来他连眉眼都不曾偏离半分。
殿里静的可怕,只有容祯翻阅折子的响动,依稀能辨别出来容祯带着怒气,他不开圣口江驰禹便不能抬头。
跪了小半盏茶时间,容祯忽地又扔了折子下来,茂国公下意识的想躲,可随着“啪”一声闷响,折子重重摔在了江驰禹额头上,那额角瞬间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江驰禹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发丝都未曾偏闪开,他低着头,一丝不苟的伏着身子,说:“圣上息怒。”
“捡起来!”容祯说:“给朕读读魏常这份折子!”
江驰禹叩首,重声:“是。”
随后他捡起地上的奏章,打开看了两眼就蹙起了眉头,极短的停顿一瞬,江驰禹照着魏常的折子一字不落的读起来。
“敬业皇朝旧臣,江候独子,奉祖荫成业,荷本朝之厚恩,理应兢兢业业感恩戴德,然其所作所为令人悲哀,恃权自大,前日堂而皇之登府辱骂三殿下,拿祖宗礼法为儿戏,昨日又纵家臣背地伤人,可怜我儿无端被他断腿,老臣人微言轻,实在不敢得罪人后滔天权势的渊王殿下,也不求圣上为老臣做主,恳请圣上准老臣告老还乡,带上我那瘸腿的儿子……”
“够了!”容祯听江驰禹读火气更大了,他面带恙意,乍一拍桌吓得伺候在旁的内监跟着跪了一地。
江驰禹字正腔圆,仿佛魏常折子中弹劾的人不是他。
容祯硬邦邦道:“朕竟不知道江爱卿你已经无法无度,令魏阁老害怕到这种地步,是朕太纵着你了吗?”
江驰禹缓缓合上手中的折子,面不改色的再拜,道:“圣上明鉴,臣冤枉。”
容祯冷脸看着江驰禹,还在等他解释的下文,等了半天江驰禹除了一句“冤枉”竟吝啬的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忍下扔砚台下去砸死江驰禹的冲动,容祯威声:“你还好意思喊冤枉,魏常吵着要跟朕辞官!他儿子的腿可是你命人打折的?”
犹豫一瞬,江驰禹板着脸,沉声:“回圣上,没折。”
养一段时间便能活蹦乱跳了,江驰禹下手有轻重,他还不至于蠢到真废了魏常的儿子,魏常能拖着入土的半截身子斗死他。
容祯一噎,连多问的心思都没了,殿下的茂国公还在低声哼哼,他更烦闷了,沉眼看了会,道:“朕稍后再跟你算魏常的账,听说你今日去时府抢婚了,风光的很呐,朕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江驰禹一如既往的淡定,垂首说:“臣是去给时抚使贺喜的,何来抢婚一说,圣上不信大可问问时抚使。”
时言这才像是活过来了,微微偏头扫了江驰禹一眼,说不清什么情绪,随后俯身叩下去。
容祯被他们一来一去的叩晕了,闷哼一声道:“时言你说,这桩婚事是不是磕破头跟朕求来的?”
“是。”时言铿锵有力。
“朕前脚下了赏赐,后脚你们便关在时府带动京军、锦衣卫打起来,真长脸!”容祯再指向江驰禹,“你再说,那李二小姐可同你相识?”
江驰禹脱口而出,“相识。”
容祯手已经抓起折子了,抬到一半又恨铁不成钢的拍到御桌上,“朕上次问你,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胆大包天!”
“臣有罪,请圣上责罚,”江驰禹今日就没打算全须全尾的从宫里出去,他曾在容祯跟前隐瞒同李二小姐相识一事,算是欺君了,容祯打他几板子他也受。
他越是这副云淡风轻,自认责罚的样子,容祯越是堵,不由得想是不是真如魏常所说,自己太看重江驰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