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驰禹挨完罚当场一撩衣袍就跪在了殿前,拖着半残的伤整整一个时辰连身子都不曾歪一下。
唇色肉眼可见的白,额角的汗珠随着夜幕的降临凝做冰霜滴落。
他倒是不怕死。
容祯累了一天浑身疲乏,闻言轻皱了皱眉,扶着内监的手起身,说:“出去看看。”
江驰禹身板跪的笔直,耳边一直沉在寂静里,他设法让自己忘却身体上的疼痛,因为心里藏着甜。
他的神思早就随着宫内的长钟飘去了公主殿,那个他光明正大去一次都难得要命,可他却清楚里面一草一木的地方。
这个时候,公主殿小厨房后窗边的一树红梅应该开的正好,前几日的落的雪压弯了梅枝,每个花苞都应该透着殷红。
他想的实在太出神了,连容祯什么时候立在身前都不知道,内监小声的提醒让他瞬间清醒,俯身问安扯动了伤口,后腰的衣裳发出轻微的脆响,不知是汗水还是渗出的血水凝了。
“时言领了罚就回去了,你还跪在这做什么?”容祯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有侍卫掌着风帐,内监弯腰挑着灯,容祯披着金丝大氅立在身前问他。
江驰禹发起了烧,嗓音也沙哑了些,说道:“圣上说等会要同臣算账的,臣不敢擅自离开。”
“有用的你倒是一句也记不住。”容祯离得近了,还是从江驰禹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紧蹙着眉说:“你知道魏常怎么说你吗?说你是靠着祖荫为非作歹的废物,说你身无功勋,还说你辱没江家门楣,更是明里暗里指责朕对于宠过了头,不止魏常,还有其他人也这般弹劾你,你说说,朕该如何回他们?”
或许是内监掌在手里的灯太亮了,江驰禹一抬眸就照出了里面逼人的光。
江驰禹仰头看着容祯,说:“臣不是。”
“朕就这么回复内阁辅臣吗?”容祯错开眸,望向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事重重道:“驰禹啊,你满腹才华抱负,明明替朕做过那么多可以论功行赏的事,可朕一样封赏都没给你过,你会不会怪朕压着你?”
“臣心甘情愿的。”江驰禹听着风声,缓缓说:“内阁数落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任凭他们戳碎了脊梁骨,臣也不会倒下的。”
他既然能背负骂名一步步爬到今日,就还有无数个明日,怕什么。
容祯笑了声,他瞥见了公主殿的方向,笑中带悲,幽声:“魏常还说你权势滔天,压过靖儿他们了,敢在三王府教训靖儿,也只有你了。”
“臣两手空空,一无军权二无党派,何来滔天权势?”江驰禹不卑不吭,“唯一能震慑他人的就是江氏的爵位,若是这样还能引人觊觎,那圣上夺了臣的爵安定人心,臣也无话可说。”
容祯收回遥遥目光,“要能沉得住气,才能走的长,走的远。”
江驰禹俯身拜,表示自己知道了。
容祯又问:“卸了茂国公的京军统领之职,朕得挑一个合适的人补上去?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江驰禹中规中矩的答:“圣上定夺便好,臣同诸位臣子相交的少,不好妄下断论。”
两人同时静了片刻,话题又僵住了。
容祯有心让江驰禹担当此任的。
“魏常他儿子真是你让人打的?”容祯说:“为什么打人家?”
顿了半晌,江驰禹闷声认错:“是臣御下不严,不小心伤了魏阁老的爱子,圣上恕罪。”
这一听就是不愿说实话的意思,容祯太累了,摆摆手就让江驰禹回去,道:“退下吧,朕准你明日在家养伤。”
“谢圣上。”
江驰禹辞谢了要送他出宫的内监,自己拖着半重的身子往出走,夜色方至,各个宫内都亮着等,宫娥太监都还忙着走动,深锁内宫看似清冷却又有人气,唯有公主殿黑漆漆的,往日奢靡的殿宇此刻像是遗忘的鬼居,落雪的门锁隔绝了里面蒙尘的落叶。
江驰禹远远望了一眼,魏常原本是内阁首辅,从苏家败落之后他便顶了上去,因为容靖同玄铁一案牵扯,不久前才被卸去了首辅之职位,看似打压,其实并未伤魏常的根本,他还在内阁独大,还是人人尊称的阁老。
内阁首辅的位置便空了出来,可众人心知肚明,用不了多久,魏常还得回去。
纵观满朝文武,能担任内阁首辅一职的还真挑不出第二个人来,尽管天大满是大能,那也不能随便拉一个上来就当首辅。
魏常在朝中的根基不是一两日能撼动的,他要同江驰禹为敌,便意味着半个朝堂上自诩清正的人士同江驰禹为敌了。
江驰禹每走一步都极其的小心,一如现在他靠着冰冷的宫墙往外走,如履薄冰。
出了宫泽也快步迎上来,摸到了江驰禹的伤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王爷,何必呢?”
“二小姐这章算是掀过去了。”江驰禹扶着泽也,忍着疼上了马车,低笑道:“茂国公不成气候,圣上也没多气疑心,时言总算男人了一回,值得。”
泽也皱眉,哪里用多挨一顿板子呢,时言早就回去了,他在宫外焦急的等待,王府内大家都担心死了。
江驰禹带着伤跪了太久,身子有些扛不住,匆匆回了府便让府医看了,皮肉都粘在衣裳上了,连着血一起被冻住。
“二十板子我怎么觉得比五十板子还伤的重?”元霖在门口嘟囔,“下手也太狠了。”
泽也冷着脸,“那可是圣上亲点的人施的刑,寻常人挨十下都半死了,虽掌控着力道没伤及内腑,却是往最重了打的。”
元霖跺脚,低骂道:“都怪时言,但凡和他有关的事,我们都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江驰禹喝了药,爬在榻上迷迷糊糊的问:“世子睡了吗?”
近卫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王爷,世子一直在等你回来,不肯睡。”
“去说我回来了,让他睡吧。”江驰禹这个样子也不好让江桉看见,白着唇说:“就说明早我要考他早课,今晚早点睡。”
“是。”近卫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王府陷入一片寂静中,账房老头真以为自家王爷是去迎王妃的,张罗了一日倒是江驰禹自己重伤回来了,伺候江桉的嬷嬷更是小心,不敢让身边的丫鬟婆子多嘴,哄着江桉早点睡。
可江桉不知是今个起的太早的缘故,还是从玄贞观一来一回奔波的太急或怎么回事,精气神不太好,还略微有些发热,嬷嬷喂他吃完药,寸步不离的看着,江桉半个时辰反反复复惊醒三次,就是不好好睡。
医师子时又给江驰禹换了一次药,泽也抱着剑,靠在门口望着黑沉的夜空,守着江驰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