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歌沉吟片刻,才问道:“西郊春猎,舅舅是不是去了?”
苏敞之眉骨上染了汗意,他动了动唇,说:“是去了。”
他瞒不过容歌的,若是撒谎,反而不好。
容歌瞳孔微缩,“真的是舅舅,是你救了江驰禹?”
苏敞之对上容歌震然一亮的双眼,他当初救江驰禹时就料到会惹来麻烦,可没想到追着蛛丝马迹寻过来的会是容歌,这丫头越来越聪明了,好像真的不用他过于的担心了。
“嗯。”轻轻点头,苏敞之说:“舅舅去猎场原本是想看看那些臣子,想从他们当中找出一两个还记得璃王府的人,不曾想猎场闹了刺客,我便去追了。”
容歌忍不住心下一紧,说:“舅舅当时去追刺客,猎场京军和锦衣卫发现你了吗?”
“没有。”苏敞之摇头,“西郊猎场我熟,我没敢明目张胆的追,刺客同样很熟悉猎场,我见追不上便撤了。”
好险,容歌叹息。
“撤离途中遇见了江驰禹,他摔马了,我看他伤重,顾不上那么多,便替他止血固定了伤处。”苏敞之低了声,“为了让锦衣卫快点寻过来,我留下了痕迹,听着锦衣卫的声音近了,我才离开的。”
这下便真相大白了,苏敞之的解释打消了容歌的疑虑,江驰禹能保住一命,还真是多亏了苏敞之。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容歌同样也庆幸,除了自己,没人发现那条缠在江驰禹胸口的绸带。
宿青乔在外面敲了敲门,提示着时间够久了,西厢馆的客人越来越多,一会出去被人注意到就不好了。
“那舅舅这段时间住在哪?”容歌抬眼问。
苏敞之顿了一下,说:“城内城外都有屋子,舅舅一个人,随便对付对付就行,你不用担心。”
“那怎么行?”容歌想了想,建议道:“要不我在居民巷里给舅舅置一处院子,舅舅先住着?”
“程老那院子都能住人呢。”苏敞之不愿容歌麻烦,推脱道:“待会我去见见程老,让乔儿送你先出去。”
容歌说:“那我怎么找舅舅啊?”
“我会找你的。”苏敞之起身,谈了一早上,两人所有的话都说尽了,苏敞之拍了拍容歌的肩膀,温声说:“歌儿,渊王府不是你长待的地方,等江驰禹好起来,你便离开吧,舅舅安排你离京。”
容歌垂眸抿唇,没有再做声。
苏敞之严肃道:“舅舅说真的,歌儿,你好好想想吧。”
“舅舅,我不会离开的。”容歌十分的坚决,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
苏敞之笑了笑,眉心的忧愁却没有展开的痕迹,他微躬下身仔细的看着容歌,指尖轻轻抚摸她白净的小脸,像年少时逗她那般,说:“我的歌儿啊,你在舅舅心里,永远是大周的公主,是定远的公主。”
容歌抬着小脸,眼尾都是清逸的,她不再孤单,不再是一个人作战了,足够了。
她的心被复燃的火焰填满,春风一吹就能燎原,她的后背有了盾,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亲情。
“是,我是大周的公主,是定远的公主,也是璃王府的公主,最尊贵的公主。”容歌一字一句的说:“舅舅,让璃王府的小公主留下来吧,让她亲手为璃王府的亲人洗刷冤屈吧。”
苏敞之抱了抱她,豪迈的笑出了声,再没有说什么。
先让小丫头想两日吧。
希望她能明白,璃王府不用她纤弱的身躯去赴汤蹈火。
宿青乔推开门进来,朝苏敞之行了一礼,说:“将军,午时过了,殿下该回去了,不然渊王府的人该出来找了。”
苏敞之点头,对容歌说:“那就快回去,江驰禹还要你照顾呢。”
“好。”
容歌松开苏敞之,恋恋不舍的转身往出走。
“乔儿。”苏敞之叫住宿青乔,眸色一重,叮嘱道:“照顾好歌儿。”
宿青乔拍着胸脯保证,“将军放心,我对殿下绝对忠诚。”
容歌在跨出门槛的瞬间拽着宿青乔的领子出来,宿青乔绊了个踉跄,嬉皮笑脸的哄容歌,“殿下高兴了?”
“别贫。”容歌一出门就端起了架子,说:“你这事办的不错,我很满意。”
她心下乐滋滋的,连带着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宿青乔戴上假面,瞬间其貌不扬的跟在容歌身旁,得寸进尺道:“那殿下赏我什么?”
“没得赏。”
“啊?”宿青乔原地跳脚,笑说:“你也太小气了。”
他带着容歌从西厢馆的二楼下去,从后院往出走,院中能听到馆内的嬉戏声,妓子的曲声。
容歌踩着脚底的石头,回头往灯火不灭的馆楼看了一眼,扭头问宿青乔,“这样的地方,你们在汴京还有多少?”
宿青乔纠正道:“现在是我们了,不是你们。”
容歌白了他一眼。
“不多,西厢馆就这一家。”宿青乔摊摊手,诚恳道:“我没骗你,我也不敢骗殿下啊,可我知道的暗桩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就是程叔和蔡叔都知道的不全,每人手底下都管着一两个完全独立的暗点,这是我们的第二层安全门。”
谁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二十年啊,这场战役甚至还要割据更久,不是二十天,保不准会有人途中叛变,所以每个人都要防。
容歌从只言片语里渐渐了解了程建弼他们这些年的不易,一步步走到今天,得付出多少,忍受过多少个日夜的煎熬。
容歌低头出了门,刘卢山的马车在巷子口等着,馆内的曲声远了。
容歌走近马车,刘卢山唤了声“小姐”便主动掀起了车帘。
容歌在上车前稍一停,忽地回过神环臂看着宿青乔,笑了笑说:“你怎么想的?”
宿青乔这张假脸过于普通,以至于他做起简单的表情都失了那份不羁的劲,怔愣片刻,宿青乔说:“我什么都不想,我会顺从你。”
刘卢山眉眼一皱,随后又惊了惊,觉得自己不适合在场听,自觉的退到一边了。
小姐现在更忙了,每日去的地方也更奇怪,见的人也更特别,刘卢山偶尔能听见一两句,他都识趣的不打听,既然跟了小姐,就要奉命。
容歌靠在马车上,午后的阳光热热的,领子里都出了汗,她说:“为什么?”
宿青乔笑了笑,自在的说:“殿下你敢相信吗,我们差点早早就能相见了。”
“嗯?”
“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准备送我入宫的。”那也是宿青乔最不愿回想的日子,当时他狠狠闹过,现在说起来却佯装的十分坦然,他往左偏了一分,替容歌遮住艳阳,平声说:“我小时候长的可好看了,在定远军校场里跑,大家伙都当我是小姐,怕我晒着,一个个上赶着抱我,发现我是个公子后,还揪着衣领提起来要脱我裤子呢,吓死我了。”
容歌“噗嗤”的笑出了声,她一笑,阳光都逊色了。
殊不知,这场景,被对面巷子口的江驰禹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