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过,疫区各个角落的灯都挑了起来,容歌穿行其中,见少数人眯眼睡了,她又分派了郎中过去。
“师父,”容歌到费浦和跟前,说:“师父去屋里歇歇。”
费浦和也确实累了,他扭过头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容歌一惊,“师父没事吧?”
毒疫不是小事,就怕费浦和感染了。
费浦和知道容歌担心什么,苍声说:“进去歇会,师父年纪大了,不禁抗。”
说完他就任由小药童带着进去了,容歌站在门口看了半天。
她神情不豫,渊王府的近卫正好寻过来,说:“夫人,王爷让你回府歇几个时辰。”
容歌出了疫区,扯下面巾,说:“王爷还在城中奔波?”
“毒疫实在猛,百姓中起了乱子,王爷得亲自处理,京中防卫眼下都得王爷顶住,不得空闲,”近卫站在容歌身侧,说完又补充道:“一个时辰前王爷还受召进了趟宫。”
京中发生了这么大的磨难,容祯总要找江驰禹了解全部情况的,全城抗疫,这是场硬仗。
将士们疲乏,却都不敢歇。
容歌牵挂着江驰禹的身体,他如此操劳万一病发怎么办?
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容歌叮嘱道:“让泽也多看着点王爷,不管哪里不适,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近卫拱手,“是,夫人。”
容歌让近卫先退下了,她回府中再出来,一来一回时间都花费在路上了,就地凑合凑合还是保险些。
一整天没有出疫区,容歌都不知道青州叛军打到哪儿了,京外各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宿青乔跑过来说:“殿外,圣上封了二殿下为镇北王。”
身后民巷的大门顶挨个挂着灯笼,风一吹光影在地面交错着,容歌稍侧过头,脸上的光斑一道一道的。
她让宿青乔继续说,宿青乔打量着容歌晦暗不清的脸色,才低声道:“除了二殿下,圣上还下了一道旨意。”
“什么?”容歌转瞬间就理清了思路,镇北王不是随随便便能封的,没有掣肘的漠北苍狼会随着大漠的长鹰一起飞走,她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减轻疲惫,道:“漠北辅将,圣上一并封了?”
宿青乔在她对面点头。
容歌扯出一个不清不楚的笑,低低道:“谁呀?”
宿青乔扭头过,不再看容歌,说:“殿下,是时言。”
身体的疲累已经超过了原有的负荷,刺痛沿着骨头缝戳进去,把人的痛觉放到最大,容歌靠墙站了会就不由自主的下滑,她堪堪弯腰撑住了膝盖。
过堂风从巷子里轻轻飘过,连落叶都没惊起来,进进出出的京军脚步也尽量放到最轻。
好不容易抽出说两句话的时间,宿青乔就看着容歌的头一点点低了下去。
她一直很坚强,至少在宿青乔看来是的,得知时言要去掣肘漠北的时候,宿青乔没敢第一时间和容歌说。
时言于容歌,很重要。
他静静站着,眼睁睁看着容歌拄着双膝快要倒下去,脏了的衣裳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充斥着人的鼻尖,容歌不想哭的,她一遍遍的吸气吐气,把胸口的割裂感压下去。
可她失败了,抽气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发酸的眼眶已经流不出泪,干疼的眼角刀割一样。
良久,宿青乔才低声:“殿下……”
“我……”容歌得咬着唇才能吐出一两个字,“镇北王辅将……如何在钢铁般的漠北军中立足……”
“二殿下为人正直,不会难为时言的,”宿青乔宽慰道。
容歌哑声:“军中不是后宅,小计谋不能树威救人,要么任人拿捏,要么站起来统领别人。”
锦衣卫娇生惯养的,治服帖容易,可同漠北军一比,真的不算什么东西。
宿青乔还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口也慢慢红了眼。
“时言不会任由别人踩在他头上的,他要成为那个真正掣肘镇北的王棋,就要出战……”容歌摇头,“他从来没去过漠北,没有时间让他适应,让他和漠北军磨合,他要深入鞑靼敌帐,他要立军功……”
“殿下……”
容歌说:“乔儿,时言也是世家公子,是汴京城的水养出来的娇贵人,他没有漠北苍狼的利爪与皮毛,我怕他受不住,我怕……他死。”
宿青乔难受的说不出话。
容歌一直没歇,又有大批的病患被送了过来,许祺瑞知道了容歌试药的事,什么也没说,带着太医同她商讨下一个方子。
整个疫区被苦药味包围。
“第一批患病的百姓,基本都没救过来,”许祺瑞对容歌说:“公主,各种疫方都试过了。”
还是不行。
容简的毒人不知道养了多少年,混合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毒种,没有十天半月,遏制毒疫的药方不可能研制出来。
“这才过了一天,死的人数就大大超过了预料,”许祺瑞攒了攒眉心,“我们就是没日没夜在十天内研制出药方,汴京城也将成为死城。”
容歌抓了吧脸,苍白又冷肃,她沉默着。
许祺瑞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侧过头重声道:“公主,再过两日若是死伤更为严重,就是神仙怕也无能为力了。”
“许太医什么意思?”容歌冷眼看他。
许祺瑞莫名发寒,可还是咬着牙说:“舍小保大。”
他们救不活,与其最后同归于尽,不如趁现在将毒疫扩散的源头都扼杀,没了感染的人,再全城化毒,半月以后汴京城的病人彻底清零。
容歌推开他,“不可能!”
“公主!”许祺瑞追上去,急道:“臣就问公主一句,五日之内我们能制出药方吗,如果不能,那全城人都活不了!”
容歌双肩颤抖着,回过头瞠目说:“我能!”
许祺瑞摇头,无力道:“公主,汴京是皇城……”
一点点灭顶的风险都承担不起。
容歌两步过来,揪着许祺瑞的衣襟说:“许祺瑞,答应我,不要放弃。”
一句话,许祺瑞抱头痛哭起来,他也不想,可没有办法了。
“不要五日,就三日,”容歌说:“我就是死也不会退。”
听到他们的争吵其他太医和郎中也跑过来,各个脸上覆着阴霾,不约而同的看向容歌。
有个郎中问:“你是公主,我们可以信你三日,可三日后呢?我们依旧束手无策,到时候全城至少会有数十万人染上疫病,我们怎么办,一起死吗?”
好几个郎中已经感染了,他们籍籍无名,却为了同样籍籍无名的百姓丢了命。
所有人都在等容歌下决定。
容歌强撑着胃里的绞痛,环视一圈,毅然决然向他们道:“三日后若我们还是制不出药方,我带着他们走,京军会在城外百里设屏障,把我和所有患者关在里面,只要还有一人活着,我都不会放弃!”
许祺瑞震惊,“公主!”
“如果我失败了,”容歌白着脸说:“京军会一把火烧尽,不会再牵连他人,许太医……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一群老太医怔怔的看着容歌,红着眼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