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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9章 西夏的担心(1 / 1)

进入五月后,兰州的雨水,渐渐变多了。

黄河的流量也充沛起来。

赵卨漫步在自家在兰州城外的棉庄中,看着那些辛勤劳作的雇工们,在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

他微微点头,对此非常满意,于是,与陪着他来巡视的族侄赵先吩咐:“客户们辛劳耕作,饮食须得注意,不可怠慢,叫人家吃不饱!”

“诺!”赵先拱手领命:“谨遵大人教诲!”

今年的棉花收获后,在确认了有利可图,而且是超乎想象的暴利后。

邛州赵氏的青壮,就几乎都被赵卨书信召来了熙河路。

邛州赵氏,是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庞大家族。

元祖可以追溯到春秋时代的赵襄子——根据家谱,他们家这一支,是直接从赵襄子传下来的。

这或许有些攀附了,但第一个来到邛州定居,并开启了邛州赵氏一脉的祖先,却是有确切记载的——大唐故邛州刺史赵德明。

四百年下来,家族开枝散叶,尽管经历了战乱、水旱、灾荒等动乱。

但,邛州赵氏早已成为了邛州一大姓。

赵卨这一支,五服之内的族人,少说也有千余。

关系较近的,往来比较频繁的,有百余家。

每家选一个青壮过来,这就是一百多号人。

正是因为有着这些族人,赵卨才能确保,自己离任后,到了汴京,这些棉田依然还是他家的产业。

但,这还不够保险!

赵卨扭头,对着跟在身后的几个侄子道:“老夫很快就要离任……”

“我离任后,棉庄中事,要多听新来的经略使招呼……不可胡来!”

众人纷纷拱手应诺,但心下却不怎么重视。

在他们看来,新来的经略使,再怎么牛,也得尊重一下他们这些老经略使的子侄。

此外,高家、向家的两位国亲还会留在熙河!

有着两位国亲在,就算是宰相出知熙河,也翻不了天!

赵卨哪里放心,他盯着这些人:“尔等要将老夫的话记在心中!”

“郭仲通(郭逵),前些时日来信,说朝廷已定下了接任老夫之人……”

众人抬起头,看向赵卨,问道:“敢问大人,是哪位相公?”

赵卨微微吁出一口气:“十之八九是吕吉甫!”

“啊!”众人目瞪口呆。

“那个说法马留?”

“杀人不眨眼的吕老子?!”

“穷凶极恶之人!”

“怎是他?!”

赵卨看着这些不成器的混账,哼哼两声,训斥道:“朝廷自有安排,选材用人,自有条贯!”

“尔等不过布衣白身,也敢妄加议论?”

“都给老夫老实点!”

“老夫离任前和离任后,不要捅出什么篓子来!”

“不然,若落到吕吉甫手中,老夫也救不得!”

这还真不是恐吓!

哪怕赵卨远离汴京,也是知道的,当朝天子有两个心尖尖。

一个是章惇章子厚,另一个吕惠卿吕吉甫。

章子厚不必多说。

前些时日,其父去世,天子遣使举哀,破格下诏,钦赐神道碑,特旨赐丧仪之费十万贯。

其圣眷之厚,国朝之中,大抵只有晏殊等寥寥几人能与之相比。

至于吕惠卿……

赵卨的眼中,开始带了些迷惘。

章惇有圣眷,还可以理解,毕竟新君即位前后的很多事情,是宰执们在处理的。

在那个时候,新君通常很容易对某个办事能力出色,且有着人格魅力的大臣,产生好感。

可问题是……

吕惠卿他是今年才入京的!

在之前,他肯定没有见过天子!

所以,他不可能和天子有什么私人情感。

也正是因此,当元丰八年,张之谏案发的时候,朝野内外才会普遍猜测,是先帝曾嘱托过有关吕惠卿的事情。

然而,现在……

天子却将熙河路,这个能在未来下金蛋的差遣,交给了吕惠卿!

赵卨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熙河一路,可不比过去了。

现在,脚下的这块热土,正在萌发勃勃生机。

不夸张的说,哪怕放头猪过来,都能躺着进两府。

故此,非天子亲信心腹,不可能被任命。

所以之前,赵卨一直猜测的是范纯仁或者吕大防甚至蔡京,来熙河镀金。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吕吉甫这个福建子!

而吕吉甫来熙河,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只求两府的清凉伞。

他必然是冲着拜相来的。

赵卨忍不住吁出一口气,然后看了看眼前延绵的棉花田。

也恰在此时,他看到一骑快马,向着他飞奔过来。

“经略相公!”来人远远的喊着。

赵卨定睛一看,他认得对方,是他经略府里的准备差使种建中。

此人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出身!

前途远大的很!

在去年的战争,此子跟着种朴驰援溪哥城,立下了战功,于是,战后论功行赏,特旨擢升供备库副使。

这就是大使臣阶了!

尽管,是最低一级的大使臣!

但这依然叫人咋舌!

要知道,其满打满算,至今也不过入军伍一年。

哪怕算上他在京城天子身边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两年!

两年,正常小使臣连升一级都不够!

但他却直接跳过了整个小使臣阶,进入大使臣阶,开始从诸司正副使磨勘。

三五年后,拜遥郡,执掌一州兵马,甚至在关键时刻,为一路兵马都监,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贵人】的含金量,外人羡慕不得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子确实是知兵善战的。

溪哥城一役,战后叙功,他光是亲自斩首,就有六级。

所部斩首、俘虏前后加起来,将近三千之数。

所以,特旨擢升,合情合理,没有人能说闲话。

赵卨什么人?

当然懂顺势做人情,于是将之调到了经略幕府,担任经略府的准备差使。

所谓准备差使,乃是经略司下的职位,掌本路军州钱谷点检。

简单的说,就是管发赏的。

这是个肥差,也是个风险极大的差使。

因为,下面的丘八们,若发现自己到手的军饷、钱谷被人短了。

轻则闹事,重则兵变。

不知多少经略府的【准备差使】,都是栽在了这些事情上面。

这其中不乏出身高贵的【贵人】。

譬如已致仕的康国公韩绛的长兄韩纲,当年就是被丘八们给断了前程的……

所以,赵卨的提携,既是礼物,也是毒药。

不过,目前来看,种建中干的不错,手脚很干净,同时做事也认真,与下面的丘八的关系也搞得很好。

种建中骑着马,一路疾驰,到了赵卨面前就翻身下马,拜道:“相公,西贼国相遣人来送最新一批的【被虏军民】……”

赵卨听着,微笑起来:“看来,西贼也听说老夫要离任的消息了!”

去年一战,西贼全线溃败、丧胆。

于是,大宋这边打出了四个党项人嘴里的【老子】。

河东吕惠卿、鄜延路刘昌祚、环庆路章楶、熙河路赵卨。

现在,熙河路的赵老子要离任。

西贼当然会来探探风向。

“他们怕是要失望了……”赵卨轻笑着:“走了老夫,迎来吕吉甫……”

“走吧!”赵卨看向兰州城:“让老夫会一会,西贼国相的使者!”

……

兰州城,经略使行辕。

西夏使者梁子卿,坐在行辕后院的厢房中,他闭着眼睛,静静等待着。

梁子卿在过去的数月,曾多次往来兰州与南牟会之间。

他代表着梁乙逋,与南朝的熙河路,谈成了一桩又一桩的交易。

数不清的南朝精铁钱被搬了回去,然后融化铸造成武器、甲胄。

成为他的主君的依仗与实力。

以至于,现在的熙河路和他的主君之间,形成了一种危险但默契的关系。

一方面,双方依然在喊打喊杀。

南朝这边的口号是——收复灵夏,直捣兴庆府!

而他的主君口号则是——膺惩南蛮,收复兰州!

双方也都在确确实实的在认认真真的整军备战。

他的主君梁乙逋,如今据有南牟会,依托右厢监军司的各个监军,在认真吸取了去年战败的教训后,开始发力于打造自己的攻城部队。

重点是泼喜军!

如今,已将泼喜军扩军到前所未有的三千之众。

这是泼喜军自建军以来,所未有过的规模。

没办法!

去年的战争中,南蛮深沟壁垒,依托坚城要塞据守,然后等待大白高国疲惫,再用轻骑兵快速出击收割的战法。

让大白高国受尽折磨,损失惨重!

所以,这第一要务,就是要强化己方的攻坚能力和在野战中,面对敌方轻骑兵快速突击时的投射能力。

无论从那个方面来看,泼喜军都是必须强化的。

同时,他的主君也在学习南蛮的办法。

正在沿着边境地区,大量建设堡垒。

单单是今年,在兰州、会州之间的正面,就有着多达二十三座寨堡正在开工。

南蛮这边的训练和武备,也都在肉眼可见的加强。

他每次入境,都能看到,南蛮的城市、堡垒、防线出现了新的变化。

同时,越来越多的水车,出现在黄河沿岸以及黄河支流。

大片大片过去的荒地被开垦。

叫人心惊胆战,也叫人毛骨悚然。

总之,新一轮的军备竞赛已经开始。

但在另一方面,双方却都在私下里,默契的进行着频繁的交易。

除了明面上的榷市贸易,持续火爆。

大白高国的青盐、皮毛、宝石、玉石、黄金、白银,源源不断流入南蛮。

然后从南蛮这里,搬走一车又一车的铁钱。

在私下里,双方从未停止当初停战时达成的‘赎买被虏军民’。

一批又一批的老幼妇孺,被送来南蛮,换成精铁铸造的钱币。

起初,送来南蛮这里的,确实是历代被俘、被掳的南蛮军民及其后人。

然而很快,这些人就送光了。

接着,就是横山诸羌。

然后是甘州、沙洲的回鹘人。

他的主君,派出兵马,到处搜捕,活跃在贺兰山两侧的回鹘人,这些昔日的敌人,被大白高国重新重视起来。

一个又一个部落被破,老幼妇孺青壮,被送到了这南蛮的熙河路,换取珍贵的精铁钱。

这买卖,双方都感觉很赚。

所以,素来是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可惜……

这南蛮很快就要换经略了。

赵卨将会回京,且不再回来。

新的经略使一旦上任,没有人知道,他是否会继续前任的【赎买政策】。

一旦,赎买政策被中断,那他的主君的整军计划,恐怕就要陷入困境了。

失去了南蛮的精铁,无论是铁鹞子,还是泼喜军、撞令郎的武备,就都很难再继续提高了。

同时,来自南蛮的精铁钱,还是如今他的主君治下的地区,很重要的货币。

这些精铁铸造的钱币,如今在整个右厢各监军司中,都受到欢迎。

如今就连农奴,都已经学会了辨别真伪了。

正想着这些,门外传来了一个南蛮官员的声音:“大宋熙河兰会路经略使赵公有请夏国使者!”

……

一刻钟后,梁子卿被带到了这行辕后宅的一处院子里。

在这里,他看到了赵卨。

他与赵卨,也算是‘熟人’了。

所以,他直接上前拜道:“夏国使者梁子卿,见过上国赵经略!”

赵卨嗯了一声,淡淡的道:“贵使请坐。”

梁子卿再拜起身,来到赵卨身前大约三步的地方,在这里已经有着一条凳子。

他默不作声的坐下来,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帛书,递给赵卨:“相公,这是我国本次依约送还贵国之失散人丁名目……”

“望相公早日复核、签押,以便小使能押运钱货回国!”

宋夏双方在熙河这边的【赎买】,是依据去年,西夏国舅梁乙逋与大宋国舅向宗回达成的协议。

按照丁壮每人七十贯铁钱,妇孺五十贯,十二岁以下孩子三十贯、六岁以下十五贯的价格,进行统一赎买。

当然,落到纸上的文字肯定不会这么直白的明码标价。

而是用了无数堆砌起来的修辞文字。

比如说,熙河路方面发回汴京的劄子,就是全篇都在谈孔子如何仁,孟子如何义。

而仁莫过于爱人,义莫过于救人。

历代以来,成千上万的军民,失陷于西贼,父子分离,骨肉离散……

惨惨惨!

汴京方面,自然不可能否决这样一个又仁又义的政策。

谁敢反对,就要做好,自己的反对意见,被刊载到汴京新报上,供天下人议论的准备!

当然,其实熙河路上下,都知道,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力气去【赎买】。

【赎买】回来的人口,都是劳动力啊!

而熙河现在就缺劳动力!

作为熙河路最大的棉庄庄主之一的赵卨,作为利益集团的一员,自然知道廉价的雇工的重要性。

所以,他拿着梁子卿递来的公文扫了一眼,就皱起眉头:“今次怎这么少?”

“丁壮才三百,妇孺不过八十余,稚童百余而已……”

太少了!

连他家新垦的棉田都塞不满!

而熙河路的棉庄主们都在嗷嗷待哺!

就等着新的劳动力入境!

梁子卿也不瞒他,答道:“相公恕罪,实在是近来,甘州、沙洲的回鹘人都学精了……很难再找到大的聚落……只能在横山诸部中寻找……相公也知道,这有些难……”

赵卨眯起眼睛来。

他才不在乎,党项人送来的这些丁口是什么来路?

所以,他直接道:“甘州、沙洲的回鹘人难找……贵主为何不去西域找?”

“额……”梁子卿顿时语塞。

西域?

那可是大白高国的客户!

得罪不起的。

因为得罪了他们,他们就可能关闭边境贸易,并截断丝绸之路。

这样一来,大家就都没得赚了!

赵卨见着,也不多说,只道:“也罢!”

“且先交割吧!”

“相关铁钱,有司已经准备好了,贵国将丁口送过来,有司就会将铁钱放到边境上!”

这是过去数月以来,惯常的交易模式。

也是一种避险的办法!

这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被汴京的乌鸦知道,然后给熙河扣【交通西贼】的帽子。

梁子卿点头表示认可。

“贵使还有事?”赵卨故意问道。

梁子卿点头。

“听说相公要离任了?”

赵卨点头。

“可知继任者是贵国哪一位大臣?”

赵卨冷笑不语。

梁子卿自然知道,赵卨不可能告诉他答案。

这个【赵老子】的双手,可是沾满了大白高国的勇士的血。

所以,他直接问道:“可是河东的吕相公?”

赵卨瞳孔聚焦。

也就是这个反应,让梁子卿捕捉到了:“看来还真是吕相公!”

梁子卿闭上眼睛:“从此边境要多事矣!”

吕惠卿在河东数年,可是把左厢折磨的苦不堪言。

根据掌握到的情报,此人最喜欢的就是拿着钱、粮砸人。

他在河东为帅,不止将整个河东路的财税,都用到了军事上。

还靠着南蛮老皇帝的旨意,将河北、京东路的财税,也拿去养兵、开战。

于是,其在河东,反向打大白高国的草谷。

每次出兵,都是浩浩荡荡,统帅数万精锐从正面摆开。

大白高国出动大军,他就退回去。

大白高国的主力若不出来,他就在边境地区,各种肆虐、破坏。

如今他到了熙河……

若效仿其在河东的作为……

那么,别说是现在的【赎买交易】了,恐怕连正常的边境榷市贸易,也可能受到限制和影响。

梁子卿顿时忧心忡忡。

赵卨看着他的模样,却只是冷笑。

从此多事?

哪次不是你们先挑事?

哦,现在,换一个可能会主动找你们麻烦的人,你们就悲天悯人了?

纯纯的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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