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前。
阿提娅亲眼看到铜绿色大门重新闭合,将那个形容枯槁的恐怖男人关进了黑暗里。
很奇怪,狱警明明要求他做事,却把他当作犯人一样对待。
但阿提娅没有心思思考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对她来说最关键的,还是找到大舅舅,邻居哥哥,以及老师的下落。
而她现在,唯一能认出的也就只有老师的面孔了。
大舅舅被抓时,她还很小,完全没有记忆,只是听家里人偶尔提起,大舅舅曾经多么聪慧,多么善良,他和妈妈长得很像,但是脖子上有一块云朵状的红色胎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确定大舅舅还活着,听人说,几乎没有罪犯能在agw特危死刑监狱撑过十年,而大舅舅在这里已经十多年了。
其实家人也知道,他生存的希望渺茫,但他们很避讳这件事,仿佛只要不提,大舅舅就还活着,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相见。
可阿提娅这个年纪,还不懂得逃避现实的意义,她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结论。
还有邻居家哥哥,他们已经分别七年了,记得她五岁的时候,哥哥十岁,他们一家刚搬过来,她那时经常去找哥哥玩。
哥哥是个很乖的omega,睫毛很长,眼睛边有一颗很小的泪痣,没事的时候,他就会坐在挂着塑料袋的窗口看书。
这些书一般是坦布人不需要的,又破又旧,每页都灌满了沙子。
书在尤托皮亚是最不值钱的,生火都嫌灰大,没有人在意书上写了什么,因为那并不能填饱肚子。
而且有些书里会描写外面的世界,那些描写看了让人痛苦,所以很多人选择了逃避。
但是哥哥并不,阿提娅还记得她枕在哥哥腿上,看他将那一本破旧缺页的书一页页看完,他还会用烧过的炭笔在书上做标记,一笔一划,非常认真。
阿提娅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识,全都是邻居哥哥讲给她听的,她之所以能有勇气跑出尤托皮亚,独自一人闯到洛拉西提冰原,和那四年里,她被灌输的勇气,梦想,坚持,等诸如此类书中的美好品质不无关系。
可以说她的价值观就是在哥哥的影响下形成的。
她记得哥哥带她去垃圾山,别人都是捡被坦布人丢弃的鸡架,猪骨头,骆驼肉,还有一些破旧的家具用品,只有哥哥不在乎那些,他只是在垃圾堆里找书。
“阿提娅要记得,我们不可以逃避,不可以变得麻木,即使痛苦也要不断学习下去,知识能带来希望,总有一天,文明之光会照耀这片蛮荒大地。”
阿提娅不明白,尤托皮亚那些人只要填饱肚子就很快乐,他们怎么是麻木和逃避的呢?他们能说出一大堆值得庆祝和开心的事,他们明明过得很好。
为什么哥哥会这么想,为什么只有哥哥这么想?
于是,在她九岁那年,哥哥偷偷将她带到了巷尾一栋荒废的木房,他扒开地上的泥土,从中取出一个塑料袋,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沓被小心珍藏的报纸。
报纸上有圆形的咖啡渍,因为年头久变成了浅褐色,显然这些报纸曾被用来垫咖啡杯,后来连同其他厨余垃圾一起,被坦布人扔到垃圾山。
哥哥小心地展开报纸,眼睛里闪烁着阿提娅不理解的神采,他将报纸平铺在地上,将一篇做了很多笔记的文章指给她看。
“我的想法来自这个人,他叫乌里尔,是联邦的一名社会学家,正是他的文章,为我指引了方向,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力量,我宁愿痛苦的清醒,也不愿麻木的沉沦。阿提娅,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总有一些东西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如果能有越来越多的人懂得这一点,尤托皮亚的光明就会来临。”
阿提娅懵懵懂懂,她望着那些小字,望着那个印在报纸上的黑白照片,男人不拘小节,胡子拉碴,头发和雄狮一样茂密,但眼睛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慈悲和坚毅。
“乌里尔”她叨念着,隐隐觉得血液也变得滚烫和沸腾起来。
哥哥兴致勃勃道:“坦布人太粗心了,他们甚至没有看过这些报纸,所以才会当作垃圾扔下来,他们不知道,这些思想有多么珍贵。”
“太好了!”阿提娅也随之兴奋起来。
哥哥激动的用手比划着:“你知道吗,乌里尔说,在黎明日前的历史里,曾经有一个工程师,仅凭自己,花了十年的时间,就在亚得里亚海上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玫瑰岛共和国,那里文明而富足,欢乐而祥和,是近乎于塔斯曼海盗国的乌托邦!”
“哇”阿提娅瞠目结舌,心驰神往。
哥哥抬起头,透过木屋被损毁的缝隙望向天空:“很多尤托皮亚人希望自己成为海洋生物觉醒者,有朝一日可以加入塔斯曼。但乌里尔说,我们不必追寻塔斯曼,不必依附别人,终有一天,我们会有自己的玫瑰岛共和国!”
后来,哥哥因为这些报纸被坦布人抓走了。
阿提娅这才明白,坦布人并非没有看过这些报纸,他们只是太傲慢了,傲慢到认为低级的尤托皮亚人,不可能产生玫瑰岛的梦想。
“快点,外边已经打起来了!”一名狱警催促道。
“哎,你把钥匙和稀铅矿钥匙放在一起吧,别随身带着,万一丢了。”另一名狱警提醒道。
“怕什么,等抓住了黑灯会,监狱系统就正常开了,根本用不到钥匙。”
“还是送回去吧,不差这一会儿。”
“呵我看你是怕跟黑灯会作战,找理由拖延吧。”
“滚你妈的。”
两名狱警骂骂咧咧,到底还是朝库房的方向走去。
阿提娅脑袋转来转去,一会儿瞥楼上,一会儿瞥两名狱警。
来不及了,黑灯会都已经开始冲塔救人了,她还在最底层躲着,再拖下去,她根本没时间找人了。
可那可是稀铅矿钥匙啊!
阿提娅一咬牙,快跑几步,奋力一跃,挂在了狱警的靴边。
她抓紧狱警的裤腿,被脚步带着一路朝库房而去。
这最底层实在是别有洞天,先是这扇铜绿大门的位置十分偏僻,一般很难被人发现,再者,那所谓的仓库竟然是一面石墙!
不,只是和石墙一般无二,阿提娅亲眼看见狱警在墙壁上敲来敲去,敲到一处中空,他抬手一推,墙壁赫然打开,露出一片新的空间。
阿提娅张大嘴巴,被带进了这个地方。
房间里存放着一个内嵌稀铅矿的保险柜,柜子中上方有一面手机大小的钢化玻璃,透过钢化玻璃可以看到柜子里挂着很多把钥匙,每把钥匙上都有编号,应该是对应的手铐脚铐号。
阿提娅知道这个柜子的钥匙十分宝贵,有了它们,就相当于归还了犯人战斗力,尤托皮亚人也可以有更多逃生机会。
但她根本就不知道哪些手铐是属于尤托皮亚人的,也没办法把这么多钥匙带走。
都怪她的异能太弱了,她连一件加厚版的长款羽绒服都没办法缩小,她只能把这个消息告诉黑灯会,让他们来取钥匙。
保险柜大门有密码,狱警拉开密码盖,手指放在了按键上。
以阿提娅此刻的高度,她根本看不见密码是什么,但她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
阿提娅心跳如鼓擂,掌心彻底被汗濡湿,她知道一旦被发现,肯定会死,但既然近在咫尺,有什么理由不尝试一下呢。
狱警按下了第一个键,保险柜发出“滴”一声响。
阿提娅来不及犹豫,她迅速跳下狱警的裤腿,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身高,现在她可以清楚的看到,狱警按下的字母是t。
阿提娅的血流速度都加快了,她的脉搏在皮肤下一震一震。
紧接着第二个字母,第三个字母
两名狱警专注在密码上,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阿提娅屏住呼吸,眼睛睁大,努力将每一个字母刻在脑子里。
咔。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保险柜锁回缩,柜门弹开。
阿提娅还在温习密码,却不料两名狱警的目光突然从密码盖转向了那小片钢化玻璃!
只见钢化玻璃澄澈洁净,仿佛一面平光镜,足以映出每个人的影子。
阿提娅看到自己影子的那刻,心脏几乎停跳。
长廊中。
冻土层的损毁和震荡传到了监狱每个角落,湛平川和兰斯也无可避免被晃得东倒西歪。
“卧槽!地震了?”湛平川撑着墙,搂住兰斯,而兰斯紧紧抓着莉莉,好一会儿,震荡才彻底消失。
兰斯贴着湛平川的胸膛,立刻道:“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异能引起的,对讲机里还没有消息吗?”
湛平川掏出沉默是金的对讲机,无奈耸肩:“他们肯定是换频道了。”
兰斯:“看来只能再夺一个了。”
湛平川望向前方一马平川的长廊,轻笑:“怪就怪在,我们现在一个狱警都碰不到了。”
他们不可能已经脱离了联邦的视线,老疯子既然将他们挪到这个地方,一定有其用意。
围攻也好,人海战术也好,总该有下一步行动了,但眼下,他们周遭确确实实一点危险都没有。
本怖总不会是邀请他们来玩迷宫吧。
兰斯:“我们面前只有一条路,他大概想把我们引到某个地方去。”
莉莉吐槽:“那不就是陷阱吗,谁这么傻逼会跳。”
莉莉顿了顿,又道:“哦小傻逼先生,我没有点你的意思。”
湛平川:“。”你不说我都忘了。
兰斯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猜,等我们走到固定位置,空间还会改变的,注意一下两边的墙壁吧,或许有些不是墙壁,只是我们视觉的误差。”
“不用那么麻烦,他想让我们往前走,我们偏要往后走。”湛平川逆反心理上线。
“你怎——”兰斯话音未落,就见湛平川抬手召出银丝开始在身后墙上钻孔。
哒哒哒哒
银丝如钻头一般钉入石墙之中,溅起阵阵灰尘,很快打出一圈半人多高,形状扭曲的小门。
湛平川抖了抖手,抬起一脚,猛踹向石墙!
刺啦——
已经被打穿的石门擦着地面滑动一截,真的陷了进去!
莉莉已经目瞪口呆,她不明白有些人为何能如此抽象。
只见湛平川连踹几脚,将被切下来的石门踹得足够远,然后挑眉一笑:“喏,我们走这条路。”
兰斯:“行。”
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湛平川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遮在兰斯脑袋上:“小心别磕着,辛苦宝贝儿像小狐狸一样钻过去了。”
于是湛平川打头,兰斯断后,莉莉在中间,三个人从墙洞钻了进去。
墙的另一面,正是关押犯人的牢房,此刻狭窄的牢房里,四名穷凶极恶的罪犯挤在一起,呆若木鸡地看着湛平川。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竟然还有人往牢里打洞?
湛平川一走一过,谦虚客气,走到牢门栏杆处,他干净利落的用银丝切出个豁口,抬腿迈了出去:“不好意思借个路,耽误各位坐牢了哈。”
犯人:“”
他们的目光随着这位英雄转动,稀里糊涂之间,密不透风的牢房变成了南北通透,四处漏风开间。
湛平川人走出去了,突然扭回头,敲了敲栏杆:“嘿,问一句,你们这是几层?”
犯人讷讷道:“四层。”
湛平川恍然:“哦”
哦什么?
犯人心里不约而同想。
湛平川:“我要去二层怎么走?”
犯人:“不知道。”你当这里是购物商场,我们是门店柜员吗?
湛平川上下打量他们,疑惑:“你们还在这儿待着,下面都打成一锅粥了,不趁乱跑?”
犯人们如梦初醒,这才火急火燎地钻出牢房。
湛平川扯唇一笑,如法炮制,在四层大开牢门,放出了一群罪犯。
“走了走了走了。”湛平川一边催促他们出来捣乱,一边趁机寻找上楼的楼梯。
兰斯跟在他身后,仔细观察着长廊的结构,偶尔试探下两旁的墙壁。
他的目光时不时会在一些犯人身上扫过,但他们大多形容枯槁,蓬头垢面,没什么可看的。
兰斯上前拉住湛平川的手,刚想说可以顺便帮阿提娅问问尤托皮亚人的下落,恰在此时,他的余光瞥向一间牢房,看见牢房里只关着一位犯人,也就只有半秒,他就匆匆转过眼,目光落在湛平川身上。
“我们——”
兰斯刚说出两个字,话音突然顿住,眼睛瞬间睁大。
“怎么了宝贝儿?”湛平川察觉到他的停顿。
“不对!”
兰斯猛然转头,想要再次看向那个犯人,然而不等他目光定格,地面突然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