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喜犹犹豫豫不敢伸手,那可是堂堂司礼监掌印背,怎么能轻易上呢?
怔愣了一瞬,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些画面,算起来抱也抱过,吻也吻过,再出格也不是没做过,怎么就不能背呢?
她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擦干,看着他躬身半蹲下,她心里砰砰地跳,紧张得脚指头蜷缩起来。
等了一息时间,他微微偏过身子来瞧她,她怕他后悔要收回方才话,赶忙搭上他肩膀,勾住脖子轻轻一跃攀了上去。
所有重量给了他,她小脸涨得通红,心快跳出嗓子眼了,胸口紧紧贴住他后背金蟒,险些喘不过气。
他两手也有些无措,不知往哪放才能将她稳稳背起,最后摸到她温暖膝弯,牢牢勾住。
他手臂清瘦却有力量,后背骨骼分明,但不会压得不舒服,她蹭了蹭,渐渐寻到了一个舒适姿态。
原来皮相最好人,连骨头都比常人长得漂亮,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哪。
见喜心里酸溜溜,笑着打趣:“厂督,您是不是头一回背姑娘?”
他默了下,这是在取笑他么?
若回答是,岂不是让她得逞;若说不是,她会失望么?
他薄唇抿得紧紧,干脆不说好了!有什么必要回答一个小丫头问题。
属于她独有气息温温热热吐在颈畔,是一种春风拂面感觉。
他庆幸自己在前头,否则让她瞧见他这样高兴,显得有失身份。
她轻轻嗅着他脖子里檀香味,喉咙一阵阵发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悄悄在他耳畔问:“厂督,我重不重?”
她向来不修边幅,对自己容貌和轻重采取放任自由态度,如今竟难得开始嫌弃自己起来。
厂督一个男人都能这么香、这么精致,精致到连指甲缝里都挑不出一丝毛病,而她是土里打滚上蹿下跳野猴子,与他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他牵唇笑了下,她重吗?自然是不重。
十几岁姑娘,落入他眼中是最好风景,身子娇娇软软,又温温热热。
她在他后背,亦将世间所有美好降临在他身上,让他这辈子不必再顾影自怜。
看着她两只葱段般手指头在他胸前紧张地打架,他忍住笑说:“不重。”
她心里这才松快下来,手指也再不胡乱勾绕,乖乖地放在他胸口。
他忽然想到什么,有件事不同她说,似乎不尽兴,偏过头只瞥到她轮廓,心里也已经满足,“妃梧,我没杀她,可也不会再重用她。”
她怔了怔,“那您……”
他望着长街尽头,紧接着又道:“她不是头发梳得好么,往后不用她提刀,回提督府让她专门为你梳髻可好?”
她喜悦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您说是真?”
他嗯了声,她高兴得恨不得在他后背翻个跟头,脑袋一热,扑在他下颌亲了一口。
温软唇面贴过他流畅下颌线,轻快而笨拙“吧唧”声,在寂静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她亲完一愣,浑身血液仿佛逆流,身上骨头也酥软下来,像是烈阳下冰凌,顷刻间融化得一干二净。
他也怔住了,满脑子乱七八糟,竟生出几分晕眩之感。
片刻木讷让他脚步都停滞不前,似乎比她还要失态。
这是万万不能。
于是拿出自己看家本领,平心敛气、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而身后向来情绪饱满姑娘此刻脑袋空空,浑身惹了火一般,从头发丝直烧到脚心。
她亲了他吗?!
她从哪养成大肥胆,连老祖宗都敢亲了!
这一定不是真,呜呜。
御街前后黑灯瞎火,而两人几乎五内俱焚。
她窝在他后背,呼吸也愈发艰难,想让他放她下来,可是所有声音都堵在嗓子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察觉她身子抖得厉害,他没头没脑地问:“是不是很冷?”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话落又觉好笑,她从来都是热乎得很。
没等他从尴尬中走出来,见喜也讷讷地点了点头:“是……有点冷。”
说完也反应过来,贴近他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好像在灼烧,还说自己冷,真是脑子烧糊涂了!
梁寒又一愣,侧过头低声道:“脑袋埋低些,别让风吹着你。”
见喜:“……”
她要风吹啊!她还想洗个凉水澡啊!老天爷赶紧刮风下雪给她降降温吧!
心里如是想,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乖乖听他话,躲在他背后将头埋下来,整个人热出了一身汗,比上刑还要难熬。
天边慢慢透出鱼肚白,偌大紫禁城却仍然笼罩在朦胧暗淡天色里。
御街中起得最早馄饨摊子已用大锅炉烧起了热水,浓浓白雾从街边一直氤氲到见喜鼻尖,肚子在这个时候咕咕叫了起来。
身下人微微一滞,她顿感窘迫,脸蛋一红道:“我不饿。”随后而来两声咕咕愉快地回应了她谎言。
梁寒眸色微微一沉,往那空荡荡摊位上看了一眼:“想吃吗?”
见喜犹豫了一下,想到厂督平日里吃穿用度俱是精细,单看这一身行头,便觉得与这简陋小摊格格不入。
“我……可以吃吗?”她试探着问。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那馄饨摊前,巴掌大地方,只有一张瘸腿旧桌,外加四张划痕斑斑杌子。
老百姓并不讲究,客人多时候,捧着大碗蹲在路牙上也就这么吃了。
摊主何曾见过穿蟒袍贵人,想想也知品阶不小,尤其还长着一副惊为天人模样,他看痴了一瞬,赶忙手脚麻利地擦了擦桌凳,笑意盈盈地招呼道:“官爷放心,都擦干净了,扶小娘子坐下吧!”
见喜从他身上下来,虽没用她费什么力气,可整个人却有种如释重负感觉,还不忘拿帕子给他面前又擦了擦,“厂……大人坐吧。”
梁寒提起袍角坐下,瞥她一眼道:“在外面,别叫大人了。”
见喜愣了愣,方才她没唤“厂督”,是怕这名头教人害怕,若是这摊主在他面前失了态,他要宰了人家也不无可能。
可不唤大人,又能唤什么呢?也跟着摊主喊他官爷么。
她托着腮,也想不出个名堂来,于是歪头问那摊主:“您这馄饨是什么馅儿呀?”
摊主侧过来瞧她笑道:“夫人放心,咱们家馄饨全是实打实肉馅儿,十几年了味道都没变过,包您吃得满意!”
见喜敛了敛笑收回视线,怯怯地伸手拉着他衣袖问:“只有肉馅儿,您要不尝尝看?若是不好吃,您就丢给我。”
他懂她意思,抬头朝那摊主道:“三碗馄饨。”
“我没……没这个意思。”
她羞得小脸通红,她在他心里就是这么贪财好色又好吃嘛!
三碗热气腾腾馄饨很快上了桌,碗口比人脸还大,明澈汤面上漂浮着淡黄油花和碧绿葱花,浓郁肉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满腹馋虫都被勾了上来。
馄饨皮子薄而有韧性,整碗中一个破开都没有,她兴冲冲地挑了一大勺辣油,鲜亮红色瞬间在汤面上铺开,吹开碗沿飘着葱花,先喝一大口馄饨汤,鲜嫩肉味混着红油爽辣,整个人倏忽就通透了!
小勺舀一只冒着油花小馄饨,里头鲜肉饱满,含着点青葱香,咬一口下去肉汁四溢,整个人都香得酥麻起来。
她又滋溜滋溜地喝了两口热汤,比神仙还快活,而梁寒还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见喜往他碗里瞟了眼,见他一勺馄饨还没吃完,眨了眨眼道:“是不是不合您口味?”
他沉吟许久,唇角抬了抬:“还好,小时候没得吃,如今也不想吃了。”
她心中有些讶异,这是他头一回同她说自己小时候事情。
以往她总以为厂督是这天底下最光鲜人,面容昳丽,骨秀神清,从来不见半点宦官媚气,也从不对人卑躬屈膝,这种矜贵之气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
可仔细想想,但凡家中好一些,也不会进宫做宦官吧。
她在心里吁了口气,如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谁会愿意残破一身呢。
她不禁想到刚进宫时见到那个漂亮哥哥,晦暗墙角里,那样苍白颓败面容,比枯瘦枝叶还要脆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厂督同他有着一样经历,那一刀下去,他该有多疼啊。
她识字并不多,可心里最厌恶便是一个“阉”字,老天爷何其残忍,偏偏造出这样一个字来辱没人。以往不留意,可如今光是听人从口中说出这个字来,她心里就会一阵抽痛。
她或许可以笑着同他讲小时候那些鸡飞狗跳趣事,可幼时经历对他而言,一定是这么多年藏在心底最深痛楚吧。
她哽咽了下,用碗口挡住脸,也挡住眼尾红。
很快将一碗馄饨汤喝到见底,她被碗里辣椒油呛得直咳嗽,咳到满眼泪花飞溅而出,她委委屈屈地喊辣,辣得舌尖发麻。
他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她后背,面色沉沉:“大清早吃这么辣作甚?”
她眼泪含在眼眶里朝他笑,一边吐舌头抽着气,一边道:“您别想小时候事儿啦,您也知道我小时候过得不好,可如今您瞧我多开心呀,有司礼监掌印大人陪我吃馄饨,这辈子还有什么值得遗憾!”
隔壁大锅盖一掀开,热腾腾白雾扑面而来,她在这片隐隐朦胧中小心翼翼地牵过他手,试着带他触摸弥漫于面前水汽。
“您瞧瞧,这就是人间烟火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