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极反断断续续地昏迷了三天,每次醒来不过几分钟,就会又昏迷过去,妖王宫的太医们来会诊过,说他力量透支,开了一大堆滋补的药物。
石饮羽煎好药端过来,看到陆行舟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打盹,黄太吉蹲在床头柱子上,低头看着风极反,伸出爪子跃跃欲试地去碰他高挺的鼻子。
“贱爪子干嘛呢”陆行舟睁开眼睛。
黄太吉缩回爪子,讪笑“他长得有点好看”
“就靠这张脸祸国殃民呢,能不好看吗”陆行舟冷笑一声,回头看到石饮羽,“煎好了”
石饮羽将药亮给他看。
黑褐色的药汤里散发着诡异的酸苦味,看得陆行舟直皱眉头,嘀咕“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那几个老太医看着就不怎么靠谱。”
石饮羽提议:“要不要请鬼医看看判官高薪养了不少医术高超的名医。”
“请鬼医要另外花钱的,”陆行舟正色,充满自信地表示,“风极反命硬得很,我相信他能自愈。”
石饮羽“”
陆行舟拍拍风极反的脸“喂,醒醒,起来喝药了。”
风极反没有反应,依然在昏迷中。
陆行舟“他上次醒来是什么时候”
“昨晚半夜三点多,醒了有十分钟,”黄太吉郁闷地说,“把颜姐姐给我买的小鸡腿吃完又睡了。”
“”陆行舟心想这特么到底是昏迷还是坐月子
给坐月子啊不,昏迷中的人喂药是个技术活,陆行舟伸手捏住风极反下巴,猛地用力,强迫他张开口,另一只手将勺子伸进去压住舌根,石饮羽飞快地将药汤灌了进去。
陆行舟推着风极反的下颚往上一顶,将药汤粗鲁地灌进了喉管。
黄太吉蹲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配合“这就喝进去了”
“不知道有没有喝进去。”陆行舟拿纸巾擦去风极反嘴角流出的液体,提议,“下次干脆用针筒把药汤给他打到血管里吧。”
石饮羽心想你是想弄死他吧。
西陵箫弄出的爆炸让妖王宫满目疮痍,无数亭台楼阁倒塌,如画美景不复存在,乌金油燃烧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消散。
侍卫们足足忙碌了十天,才终于将爆炸现场清理出来。
攸昌性格谨慎,即使明知那样强烈的爆炸和燃烧足以让西陵箫灰飞烟灭,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亲自来现场坐镇,谨慎到恨不得把每一毫升空气都细细地过滤一遍,确保西陵箫一根头发都没有逃脱。
“陆叔,”攸昌不放心地问,“西陵箫必然没有生存的可能了吧。”
陆行舟“风极反那样强的实力都被炸成炸鸡,西陵箫是飞升了么,在爆炸中心还能活下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攸昌应了一声,眉头仍然紧锁。
陆行舟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攸昌“西陵氏的原型是凤凰,在妖界广为流传的故事里,凤凰是可以涅槃的。”
“你也知道那是故事而已,”陆行舟道,“我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哪个凤凰真的涅槃。”
攸昌揣测“或许只是实力没有达到”
陆行舟“你怀疑西陵箫会涅槃”
攸昌“我幼年时,曾听父亲说过,她天赋极高,是西陵氏有史以来最强的高手,如果不从政的话,可以成为一代宗师。”
“宗师没有那么疯的。”陆行舟转头望向石饮羽,“阿羽”
石饮羽正游离在人群外实力划水,他既不追求权谋,也不胸怀苍生,对妖界的内政没有丝毫兴趣,要不是为了陪陆行舟,他才不来这个被炸得到处黑乎乎的鬼地方呢。
还不如去床上交流学术。
听到陆行舟的召唤,石饮羽走过来,装出一脸关切“怎么了”
“西陵箫有可能涅槃吗”陆行舟问。
“涅槃”石饮羽想了想,“我觉得不可能,就算她真的涅槃了,爆炸那一瞬间释放的热量能直接给她烤熟了吧晚上吃烤鸡蛋怎么样”
“好啊好啊。”陆行舟眉开眼笑。
攸昌“”
一个侍卫走过来,在三人面前行礼“涂山大人,除了坑底,其他地方都已经检查完毕,没有发现生命迹象,请问是否派人下到坑底去检查”
陆行舟“我下去。”
“不行,”攸昌拦住他,“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万一西陵箫那个疯女人还放了其他危险的东西”
“那更得我去了,”陆行舟轻松地笑了一声,扫过那些年轻的侍卫们,笑道“他们都还是孩子,有大好青春,在上面呆着吧,冒险的事情还得叔叔们出场啊。”
攸昌拗不过,只得先让人放了个探勘器下去,确定坑底的气体环境没有太糟,才在陆行舟和石饮羽的腰上系着安全绳,将他们慢慢下放到坑底。
爆炸的热能尚未完全散失,坑底温暖如春。
二人落地之后,石饮羽提醒“你先不要点火。”
乌金油中含有一些易燃易爆的烃组分,贸然点火,容易发生火灾或爆炸。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皱眉看向周围。
坑底有些残余的乌金油没有完全燃烧,混着灭火剂,踩起来湿哒哒的,触感十分酸爽,陆行舟嘟囔“我讨厌这种感觉。”
石饮羽扎了个马步“来,我背你。”
“别闹。”陆行舟一边拒绝,一边麻溜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石饮羽唇角含笑,稳稳地背起他。
陆行舟“我是不是很重”
“还行。”石饮羽心想你是我的整个世界啊,怎么会不重
陆行舟知道他腰力很强,自己再重,他也背得起来,遂没有多想,骑在他的背上,仰脸看向残破的坑壁。
石饮羽“上面有什么”
“不知是不是被攸昌影响了,”陆行舟若有所思,“我现在也感觉这里好像有生命存在。”
“嗜热微生物”
“扯淡,”陆行舟捏了下他的耳朵,“往前走几步。”
石饮羽背着他慢慢绕着坑壁走了一圈,听到陆行舟咦了一声,转头问“怎么了”
“这边有东西。”
石饮羽突然觉得背上一沉,盘在腰上的两条长腿就变成一条湿滑的大蛇尾,咋舌“哎怎么说变身就变身”
“难道我还得打个申请怎么滴”陆行舟说着,双目微闭,将妖力凝聚到颊窝,望向坑壁上方。
蛇眸扫视下,深坑中黑暗的视野微微明朗,爆炸将石壁炸得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坑洼,里面积满了乌金油不完全燃烧后形成的黑色灰烬。
妖形状态下感觉敏锐,陆行舟的视线缓缓扫过黑乎乎的石壁,突然看见一处石壁里面,隐约泛着红色的微光。
陆行舟“真的有生命存在。”
石饮羽“你看到什么了”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看到生命体发出的红外辐射了。”陆行舟说着,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片发出红光的地方。
石饮羽叮嘱“你小心”
话没说完,陆行舟手臂猛地发力,五指强悍得犹如钢筋,深深插进石壁,破裂的石头渣滓哗哗往下掉落。
“嘶”石饮羽吸了口气,“你万一摩擦起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里到处都是灭火剂呢,没事。”陆行舟说着,手指在石壁中动了几下,抓到一个椭圆形的硬物,疑惑地摸了摸,惊叫“卧槽”
石饮羽“里面有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行舟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是个蛋。”
石饮羽一惊“凤凰蛋西陵箫真的涅槃了”
“我拿出来看看。”陆行舟握紧那个蛋,掌心感觉到一丝温热,仿佛里面有脉搏在微弱而又有规律地跳动一般。
他抽出手臂,伸到石饮羽面前,摊开手指。
坑底光线微弱,石饮羽定睛看过去,视线扫过那颗光滑莹润的凤凰蛋,注意力却落在陆行舟的手指上“你擦伤了”
“破了点皮。”
“都流血了,”石饮羽不悦地皱眉,“你做事太不小心”
声音戛然而止。
一滴嫣红的血珠从陆行舟的掌心渗出,沾在蛋壳上,悄然不见了。
陆行舟没发现异样,大咧咧道“没事的啦,石壁再脆也不是豆腐,哪能一点小伤都没有,我皮糙肉厚”
话未说完,掌心突然一热。
凤凰蛋没来由地发起了光来,微光由内发出,越来越亮,照亮蛋壳上密密麻麻的咒文。
陆行舟吃了一惊,与此同时,掌心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吸力,他倒吸一口冷气,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大脑猛地一震,耳边突然响起杂乱的欢笑声。
一条灯火璀璨的长街出现在眼前,陆行舟发现自己仿佛被吸进了另一个时空。
热闹的街道上,一些化形不完全的小妖物们提着彩灯,欢快地追逐打闹,绽放的烟花照亮他们的面具,都是各式恶魔。
陆行舟微微眯起眼睛,认出这是“万妖盛世”时期的天官祭典。
距今足有上千年了吧
当时的妖界繁荣富足、万邦来朝,喜欢占卜和祭典,正月十五在传说中是天官赐福之辰,因此会举办场面十分盛大的庆典,人们燃灯放焰、沿街祭祀,脸上带着恶魔面具,表达驱魔祛疫的美好愿望。
这一天在妖界的传统中还是情人节,年轻的妖物们结伴同游、踏歌赏灯,顺便求偶。
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接一声尖锐而又悠远的长鸣。
“看那里”旁边一个女孩指着夜空惊叫。
陆行舟仰头望去,见夜色凄迷,随着不绝于耳的尖鸣声,无数焰火呼啸升空,在夜色里,炸得满天都是绚烂夺目的流星。
街道上的人们欢呼起来。
“喜欢吗”陆行舟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自己喉间发出。
他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华贵狐裘,正骑在一匹健壮的高头大马上。
而旁边有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脸上带着一个恶魔面具,正仰脸看向自己。
陆行舟目光落在他大氅领口的繁复精致的刺绣上,怔了一下。
蟠螭纹
那是风极反的代表纹饰。
眼前这个带着恶魔面具的人,竟然是风极反
那么“自己”这个骑在马上低头看向风极反的女人是西陵箫吗
“怎么不说话”女声再次响起,倨傲地调笑,“你那张嘴不是挺能言善辩的吗”
陆行舟确定她就是西陵箫。
这么说来,自己是进入西陵箫的记忆中了。
风极反仍然没有出声,他安静地站在马下,双手有些畏冷地袖在大氅中,虽然带着面具,可陆行舟能感到他投向西陵箫的视线冰冷刻薄,并不怎么友好。
人们欢笑着从身后走过,有些好奇地看向他们。
西陵箫没有察觉到风极反的不友好,笑着说“刚才那几支烟花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下面这个”她笑了一声,“是表达我对你的倾慕之情。”
说完,她突然从马上俯下身去,伸出手臂,一把搂住风极反的腰,豪放地将他抱上马。
接着,她双腿一夹马腹,只听一阵清脆的蹄铃声,骏马在喧闹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游人们尖叫着往旁边闪避,又惊又怒地看向这个在闹市纵马的疯女人。
西陵箫大笑。
骏马迅疾地跑过长街,仰天一声嘶鸣,停在繁华的十字街口。
眼前忽然炸开一道夺目的光芒。
人们纷纷看过来。
只见一个巨大的树形烟花在地上绽放,好一个火树银花,与此同时,无数天灯直上重霄,化作璀璨而又壮阔的满天繁星。
耳边响起一阵高亢的清鸣,西陵箫翻身下马,狐裘飘摇,在地上烟花燃尽的瞬间,展开双翼腾空而起,在天空化出原形一只飞翔九天的凤凰。
凤凰喷出一口火焰,刚才升空的天灯齐齐爆开火花,在夜幕中盛开起千万朵金红色的火莲。
“太美了”人们发出惊艳的欢呼声。
西陵箫在夜空中盘旋了几圈,才在火莲熄灭的时候落下地面,变回人形,期待地看向风极反“喜欢吗”
风极反已经从马上下来,他依然没有说话,安静地看向西陵箫,周围花灯照亮他脸上狞厉的恶魔面具。
“我已经告诉母亲,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母亲答应会让妖王陛下给我们赐婚,还会给你封爵,让你参加我们西陵氏的上巳祭典。”西陵箫意气奋发地大笑,伸手去拉风极反。
风极反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指。
西陵箫拉了个空,怔住“怎么了”
风极反抬起一只细长枯瘦的手,缓缓摘下恶魔面具,露出一张俊美而又清冷的脸。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
“顾曲”西陵箫惊叫,“怎么是你”
顾曲脸上没什么表情,摸了摸黑色大氅的领口,淡淡地解释“风极反弄脏我的披风,跟我交换了衣服。”
西陵箫羞愤交加,厉声“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周围太吵,你没听见。”
“你”西陵箫一把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顾曲站着没动,平静地看着西陵箫,一双眼眸深不见底。
陆行舟从西陵箫的视角看去,竟从那双眸子中感觉到一种交织着不满、惊怒、妒忌、嘲讽与忧虑的复杂感情。
西陵箫咬牙“你喜欢风极反”
“他害死了我的未婚妻。”顾曲答非所问。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西陵箫气急败坏地逼问,“你是不是也喜欢风极反什么换衣服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对不对”
顾曲淡漠地看着她,仍然没有正面回答“我建议你别去求妖王赐婚,风极反并非良人,跟他扯上关系都没有好下场,他喜欢的也不是你。”
最后这句话语一出,陆行舟感觉到了西陵箫勃然而起的盛怒,顾曲表现得再云淡风轻,这句话的语气中仍然带出一丝掩藏不住的微妙优越感。
风极反喜欢的不是你,而是站在你的面前、见证了你对他全部爱意,并且不屑一顾的我。
眼前剑光一闪,西陵箫已经拔出佩剑“顾曲,敢不敢和我打一场,输的退出”
话音未落,一道黄符破空而来。
西陵箫手臂巨震,佩剑脱手而出,掉在地上,寸寸断裂。
一个懒洋洋的笑声响起“小曲儿是生意人,做不来打打杀杀,不如我替他出战,如何”
西陵箫转头看向来者,脸色霎时惨白。
风极反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衣,从夜色中缓步走来,目光扫向地上断裂的佩剑,嗤笑一声“哦,你已经输了。”
西陵箫难堪地狠狠咬住牙关。
风极反越过她,走到顾曲身边,低头看着他,笑嘻嘻地问“我帮你赢得了我的喜欢,你怎么感谢我”
顾曲抬起沉静的眸子,和他对视片刻,漠然移开视线,转身往来路走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风极反眼中的温暖笑意荡然无存,脸色沉下来,阴森得令人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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