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的小学周六上午是要上课的,上完三节课,朱云轩收拾了东西回家,就看到小惠骑着自行车带着李锐跟上来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锐要在自己家里住一晚上,姜月秀是万分赞同的,其实她对李锐的父母很不理解,在她看来,才六七岁的孩子,就算不跟父母一块儿睡了,总也要在身边才放心,就说朱云轩,这些天天凉了,她就整天担心他晚上睡觉着凉,而且睡觉以前,她也要问问朱云轩白天做过的事情才能安心。
李跃前一天打了电话过来告知李锐自己星期天会过来,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小惠还会过来接李锐,她交代了几句,又拿出了几只漂亮的上头带着橡皮的铅笔送给朱云轩。
朱云轩笑眯眯地接了,却怎么看李锐怎么不顺眼。
“阿姨,麻烦你们了。”李锐对着姜月秀露出一个笑容。他穿着白衬衫,干干净净文文静静的,可是手上却很没形象地提着一只被稻草捆了脚又用个塑料袋套着的母鸡。
“不麻烦不麻烦。”姜月秀连忙开口,又招呼小惠把鸡带回去,可是小惠却一溜烟蹬上自行车走了。
“阿姨,你连只鸡都不收,我可不敢住下来了。”李锐再次开口。
朱云轩继续在一边斜眼瞄他,其实李锐留下来抢走父母的注意力真不算啥,他现在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不许父母对其他孩子好一点的朱云轩了,但是李锐竟然想留在他家过夜跟自己同床共枕……这一点就比较气人了!
可惜他没办法反对,一反对就好像是在无理取闹了,毕竟两个六岁孩子一张床上挤一晚上再正常不过了。
如今天气虽然凉了一点,但也是只穿一件单衣就没问题的,姜月秀在去接朱云轩之前就做好了菜,一道酱烧豆腐干,一道炒白菜,还有蒸好的咸肉,看到李锐留下来吃饭,她又给两个孩子一人煎了一个荷包蛋。
朱云轩一口气吃下去满满的一碗饭,然后和李锐一起搬了个凳子开了大门在堂屋里写作业,姜月秀则倒了水杀鸡褪毛。
褪毛是用开水褪的,但温度也不能太高了,鸡在热水里泡过以后,拿个旧锅铲一铲,就能把毛给铲下来。
母鸡肚子里还有一颗已经长了壳的鸡蛋和好些只有蛋黄的鸡蛋,对于那个用母鸡的价格买下的鸡蛋,姜月秀见了就有些可惜,试图教会李锐在买鸡的时候摸一摸鸡屁股看里面有没有就要下的鸡蛋再买……
“妈,鸡是小惠阿姨买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那里念叨着怎么样的鸡才是放养的,朱云轩帮着李锐开口,就算对方硬黏上来要在他家住一晚上让他觉得不满,但他也不能去想象李锐摸鸡屁股的画面……
“我知道了,”姜月秀笑了笑,这会儿她也想起来了,人家估计不差钱,“对了,锐锐,你茭白要吃吗?丝瓜要吃吗?地里的芋头也可以翻了……”
“阿姨,我不挑食的。”李锐马上开口,只要姜月秀做的,就算难吃的要命他也会吃下去的!
“这些日子我手里也没什么活,给你妈妈做的衣服也做好了,不如下午就去摸螺蛳吧,这段时间没少下雨,河里的水也清了,养到晚上去了泥沙就能炒螺蛳来吃了。”姜月秀琢磨了好一会儿,又琢磨出一道菜来:“可惜了,你要是夏天过来,还能下水游泳。”
乡下的孩子,一到夏天就往河里钻,朱云轩就是重生以后也去游过两次,跟他这么大的孩子基本上都有父母或者爷爷奶奶看着游,然后一人一个旧轮胎当救生圈。
朱云轩就有一个黑色的旧轮胎,他爸特地从镇上带回来,然后用自己补自行车轮胎的手艺补好的,充足了气跟那些花里花俏的救生圈一比,就像是坦克和小轿车的区别。
年纪再大点的会那个木头门栓游或者拿几块泡沫去游,然后游着游着,除了胆子特别小的,基本上就全都学会游泳了。
朱云轩的家门前就有一条河,姜月秀拿了个竹篮下去摸螺蛳,岸边的水草里,还有浸在水里的石板瓦片上都有螺蛳吸附着,这念头大家都乐意下河摸一些加菜,所以螺蛳并不多,到了十几年以后,河里的水变得浑浊,附近开了好几家厂,家家户户也都装抽水马桶了,螺蛳到处都是,但是摸了也没人敢吃了。
很多记忆,明明是上辈子的,这会儿却无比鲜明,朱云轩脱了鞋子下河,随手翻起河边的石块来,没一会儿,竟然真的捉住了一只螃蟹!
这种螃蟹被这儿的人称之为石蟹,个头很小也没什么肉,也只有小孩子会捉他们,而朱云轩就特别喜欢抓这些东西。
其实他抓螃蟹的手艺很差,钓龙虾挖泥鳅的手艺更差,跟村里那些整天在泥地里的孩子一比,人家都挖到十几个泥鳅了,可能他才挖到一个……不过其他孩子的父母都不乐意为了孩子弄回来的一点小东西浪费油盐,姜月秀却不介意,就算朱云轩只拿回来一条泥鳅,她都愿意滴上几滴油放点酱油和一瓣大蒜在烧饭的时候蒸了给他吃。
“妈,我抓到一只石蟹,等会儿你给我蒸一下!”朱云轩小心地抓着石蟹的背,不让对方挥舞着的两只大钳子夹到自己。
“好好,你先把它放家里去。”姜月秀马上答应下来,又让朱云轩拿把镰刀拿根竹竿来,她种的丝瓜沿着河岸边种着却没有修剪的桑树爬的很高很高,不把镰刀绑到竹竿上都没办法把丝瓜给摘下来。
“好嘞!”朱云轩拉着一直站在河边用石板铺好的阶梯上的李锐跑回家,没一会儿,两人又扛着竹竿跑回来了。
李锐跟这边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基本上什么都做不了,连地里的韭菜都看着很稀奇,朱云轩就一边用绳子把镰刀绑到竹竿上一边跟对方搭话:“你要是早两天来,那棵桑树上就长满桑葚了!要知道那棵桑树可是我爸特地留着结桑葚给我吃的,一般那些只要叶子每年都修剪的桑树结出来的桑葚味道都不好……还有桃子,都没了一个多月,枣子也早就没有了,我当初就盼着枣子长成的时候能挂台风,学校放假不说,还能去捡枣子吃!”
“我记得鲁迅写过他的奶娘用桑葚泡酒。”李锐开口,乡下其实挺漂亮的,这会儿更是没什么污染。
“这个没试过,我只知道我每次吃桑葚都会把嘴巴吃成紫色,然后我妈就会特地给我换上黑色的衣服就怕衣服被桑葚染上了颜色。”
摸了半个多小时,姜月秀就摸够了要吃的螺蛳,然后用镰刀勾下来两个嫩丝瓜,往家里走去,丝瓜是好东西,种上两颗,一家人就能吃上两三个月了,这也就罢了,老丝瓜在树上挂到最后,往往只剩下粗粗纤维和种子,把种子弄出来,就能拿那些纤维洗碗了,又环保又好用,比后世的一团团金属丝好用多了。
螺蛳养到水里,滴上两滴菜油能它们更快地吐出肚子里的泥沙来,姜月秀就又出门去弄茭白了。
“你家种的东西还真多。”李锐看姜月秀的样子,茭白还是自家种的?说实话,很多东西,他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它们长地里的模样,还有旁边脸盆里的石蟹和螺蛳,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石蟹是小螃蟹,螺蛳是小田螺来着……
“现在很多人不上街买菜,地里种的东西就多了,茭白可以在水稻田的田头挖个坑种一些,就是自己家里种的茭白品种不好,里面很多都有黑点,你放心吃好了,不用担心有毒。”朱云轩拿了奥数教材做题,试图把每一道题目都解出来,李锐就在旁边拿了他的笔记本写小说。
两人都有成年人的灵魂,自制力很不错,一点都不开小差。
“其实乡下挺好的,东西全都纯天然无污染。”李锐笑了笑,看到不少螺蛳已经吸附着脸盆爬到上面了。
“可是干活就很辛苦了……对了,我家田头还种了荸荠,可惜现在还不能吃。”朱云轩家里能种这么多东西,其实跟他大伯朱成才不无关系,朱成才以前专门种地和给人干小工,时不时还拿了蔬菜去镇上卖,家里种的蔬菜品种就多了,相应的,朱成才家里也种了一些。
“等成熟的时候,你妈肯定会让你带一些给我吃的吧?”李锐写下一段字,又道:“星期一自修课的时候我会去阅览室写小说,也看看有没有可以投稿的杂志或者出版社。”
醉翁之意不在酒?朱云轩没有接话,只是努力算着手里的题目,不时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的留下一些算是和图形。
那叠厚厚的草稿纸是冯仙从纺织厂里带回来给他的,而朱秋月,这会儿正在晒场上和隔壁的女孩子一起用红砖画画,他们画了卧室、客厅什么的,重点画了吃饭的桌子,在上面画了几个圆圈当碗,然后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边上把小草小花堆在几个圆圈里假装吃饭。
晚上的菜很丰盛,那只鸡做了白斩鸡,然后除了一些蔬菜以外,还有一大碗放了葱姜烧的入味的螺蛳,这些螺蛳的屁股都被姜月秀用家里专门剪桑条的剪子剪掉了,用力一吸,就能把里面的螺丝肉吸出来,朱云轩和李锐年纪都小,常常吸不出来,姜月秀就给他们准备了两根缝被子的又长又粗的针让他们把螺丝肉挑出来吃。
两个孩子吃的最后,连饭都没吃几口。
朱云轩家里只有一个朱成才结婚的时候买的黑白电视机,他和姜月秀让李锐和朱云轩去他们房里看电视,可是李锐和朱云轩早就对电视没什么兴趣了,更愿意去自己的卧室做题,这让姜月秀和朱成才又狠狠地夸奖了他们,看着自己儿子的时候,他们得意地嘴都要裂到耳后去了。
父母一走,朱云轩就瞪大了眼睛。
“晚上你睡里面,我睡外面。”他看了看自己的床,觉得有些小了。
“好。”李锐把手里的笔记本和圆珠笔放到床里头的抽屉里,这床有些年头了吧?他多看了两眼,又去看朱云轩:“你放心好了,现在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说完这话,他的脸忍不住就有些红了,这样□裸地调戏朱云轩的事情……
“小心我‘做’了你!”朱云轩一把扑倒了李锐,他对李锐一些软绵绵的试探话都是当做没听懂的,可是这会儿对方出言调戏,他却马上反击了回去。
李锐的脸更红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朱云轩咳了两声,马上放开了对方,用一条毛巾毯盖住自己全身:“睡觉了!”
“哦。”李锐笑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多跟姜月秀诉诉苦,要是平常也能睡到朱家来就好了。
不过,自己还是要在面对朱云轩的时候尽量冷静一点,再这么下去就太丢脸了!
上辈子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悲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