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陵城,炊金馔玉楼。
雅室之中,李怀一坐下身:“你今日如何有了空闲宴请我们?”
月持翎执起酒壶为面前两斟了一盏酒:“难能见一次,自然该邀你们吃些好的。”
“来你们在重天上,已是多年不食间烟火,而今正好借重温一二。”
李怀一的神『色』中显出几分怀念:“说来,当年每次历练结束,你必定要来的,便是处。”
修道之大都超然物,不重口腹之欲,月持翎却像是例。
月持翎笑着挑了挑眉:“原来你还记。”
“你我自幼相识,虽不知你心中如何,但我从来也是将你当做挚友。”李怀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既是朋友,便不会忘。”
月持翎面上笑不改,却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天筠看向窗,草木沐浴在晨光之下,尽显春日生机,但她看着这样的景『色』,却显心事重重。
“师姐为何神思不属?”月持翎突然问道,“莫非是担心山海君那里会出什不成?只是吃顿饭的功夫,来不会那样巧。”
天筠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大约是我多心了。”
她说着,也举起酒盏,向月持翎一敬,一饮而尽,只做自己出神的赔礼。
一道又一道灵食被送上桌案,楼依水而建,窗有清风徐来,远望能看见青山黛影,这般景『色』之下,天筠也渐渐放松下来。
谈笑风生,似又回到了当年,就如不曾分一般。
月持翎『性』情古怪,还在丹琼书院时,身边勉强说上话的,便只有一个天筠。而李怀一则是因为所在家族与月家世代交好,才与身为月家旁支族的月持翎相识。
但即便是天筠和李怀一,常常也看不透月持翎心中在什,他行事好像全凭自己的喜好,全然不在会到怎样的方法与段。
轻松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天边现出一道裂隙,天筠面『色』大变:“朱雀秘境?!”
她曾是丹琼书院弟子,自是对朱雀秘境的气息不陌生。但天筠怎也不明白,朱雀秘境为何会在刻开启。
一直存于心中的不详预感在这一刻终于成真,裂隙一寸寸扩大,朱雀秘境在吞噬原本存在的这片天地。
显然不止她一发现了这件事,炊金馔玉楼中传来惊呼,随即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有直接御剑逃离。
不止处,整个襄陵城中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不知发生了什的普通百姓看着末日一般的景象,惶惶不安,有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多的选择收拾细软向逃,城门被堵水泄不通。
“怎会这样?!”天筠苍白着脸『色』,喃喃低语道。朱雀秘境只是法则不全的世界,就算要与方天地融合,也不该占据上风,完全取代原本存在于这世上的一切才是!
这根本不合理!
除非……秘境的融合并非天灾,而是祸。
“是谁窃取了秘境法则?!”天筠咬牙道,世界的法则虽然残缺,但对天道仍有助益,感知到朱雀秘境的存在能够补全自己的法则,天道才会主动牵引秘境与世界融合。
大约也是这个将朱雀秘境法则窃取而出的,布下了谋划,让其完全取代主世界的这方天地。
而今融合已经开始,天道志之下,谁也无法阻止这个进程。可朱雀秘境方千里,这味着襄陵城及周边千里都会化为一片虚无。
世界融合的进程越来越快,朱雀秘境已无法进入,这味着,如果不离开这片将被朱雀秘境取代天地,便会归于虚无。
修士或许有机会逃脱,可襄陵城内体内毫无灵力的凡该怎办?他们没有日行千里的能力,何况,剩下的时间根本不足一日。
天筠心中焦灼,她站起身,当即便要前救。
但起身之后,她却发现自己体内灵力全无,怎会这样?!
李怀一显然也发现自己身体中的异常,他的目光落在酒壶上,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月持翎:“月持翎,你做了什?!”
“不必紧张,酒里不过是一点会让你们暂时失灵力的『药』,以你们如今的修为,大约两日功夫,『药』『性』便会散了,不会伤身。”月持翎脸上挂着一如平常的散漫笑,他轻飘飘地道,“毕竟,我们可是朋友——”
朋友……
月持翎托着脸,看向窗,从炊金馔玉楼上向看,正可以将朱雀秘境与世界融合的过程看清清楚楚。
他中流『露』出几分欣赏,好像这样的情景是一副值反复品鉴的画作。
天筠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攫取,她心中升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是你……持翎,盗窃朱雀秘境法则的是你……”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在自己面前笑漫不经心的青年!
“你疯了吗?!”李怀一拍案道,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案上,杯盘散落,一片狼藉。
月持翎没有为他的愤怒而有所动容,他轻笑一声,徐徐道:“我倒是觉,自己很是清醒。”
他比任何都清楚自己在做什。
“持翎,你可知道襄陵城内有多少不曾修炼的百姓,他们可能都会死在这一场世界融合的余波之中!”天筠声『色』俱厉道,她从没有这样愤怒过,而到将要发生的一切,她几乎觉浑身的血『液』都变冰凉。
天筠从没有到自己的师弟,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之事。
李怀一似乎冷静了下来,他抬眸,深沉的目光注视着月持翎:“你为什要这做?”
“月持翎,你那样聪明,无做什,应当都有自己的目的吧。”
月持翎脸上笑微顿,他回过头,对上李怀一的双目,似有些失神。
“目的……”他勾了勾唇角,这一次,脸上的笑好像终于真切两分。
“李怀一,你可还记你我初见之时?”月持翎忽地问起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七岁那年,我随父母前往月氏本家赴宴,花园假山后,你抢了我的桂花糖。”李怀一答道。
那已经是百余年前的旧事了,月持翎的目光中不由透出几分怀念:“原来你还记。”
“不过你大约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朱雀秘境。”
天筠愣住了:“什……”
第一次离开朱雀秘境,是什思?
“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月持翎缓缓道,“一个关于朱雀和秘境的故事。”
当年因凤王将朱雀送入一方秘境沉眠,秘境才名为朱雀秘境。感念朱雀守护间,有数千精于阵法的修士前往其中,联绘制下引灵之阵,助朱雀恢复。
朱雀秘境中并无迹,一条长河环绕秘境,被称为幽河。
第一次来到朱雀秘境的修士们并不知道,喝下了幽河之水后,便再也无法离开秘境,无何等修为,余生都注定要困在这方世界中。
数千修士中,最后幸运离开的,不过五。
数百年时光倏忽而过,世上少有记那些被迫留在朱雀秘境中的修士,世忘了他们的来历,只称他们,幽河族。
天筠曾为丹琼书院弟子,每次入秘境之前,都被长老耳提面命不可饮下幽河之水。
连她也不知道,朱雀秘境中的幽河一族,原来有这样来历。
可是这又与月持翎有什关系?因为自朱雀秘境出生的新生儿,哪怕没有饮过幽河水,也不能离开秘境。
世界法则的力量遗留在他们的血脉之中。
“我是个特例。”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月持翎道。“唯一一个拥有幽河族血脉,却能踏出朱雀秘境的。”
月持翎是月氏旁支族与一名幽河族少女生下的孩子,他的父亲也是丹琼书院弟子,入朱雀秘境后,『惑』于少女容『色』,与之相恋。
但他却终究没有为了她永远留在朱雀秘境的勇气,这方天地的法则不全,哪怕灵气充裕,修士在其中也难以突破境界。
所以他抛弃了少女。
十年后,朱雀秘境再开,不过九岁的月持翎穿过了界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已经做了丹琼书院长老的父亲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后来月持翎的名字便被写入族谱,成了月氏旁支的一名子弟。
除了他父亲,世上没有知道,月持翎有一半幽河族血脉。
“所以你才会盗出朱雀秘境的部分法则,引动天道,令秘境融合世界……”天筠喃喃道,朱雀秘境融合于间世界,幽河族自然也就回到了这里。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可……
“你这样做,又将原本存在于这方天地的生灵置于何地?”天筠摇着头,无法赞同他的作为。
“他们的生死,又与我何干?”月持翎收起笑,侧脸线条冷硬,面上只余一片漠然。
“他们何其无辜!”
月持翎扯了扯唇角,带着几分讥诮:“那我的族,难道不无辜吗?”
他们是为报答朱雀之恩才会进入秘境,却没到因成为了笼中囚鸟,连自己的子孙后代也不能解脱。
而朱雀秘境法则不全,就算拥有上佳的资质,幽河族也难以突破筑基。
他们没有未来。
天筠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心『乱』如麻,在不知说什才好。
而月持翎也不打算再下。
他拂袖一挥,李怀一与天筠便相继倒了下。
站起身,月持翎面上不见有什表情,脚下阵纹亮起,另两便消失在房中,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出现在数千里。
这是月持翎早已计划好的。
他沉默地站在雅室中,一身沉静与襄陵城中的混『乱』格格不入。
风扬起衣袂,他负而立,背影有些寂寥。
其他没必要向他们解释那多,他们都不是他,即便说了,或许也不能理解他之作为。
可月持翎还是解释了。
为什?
大约是希望,在他们心中,自己不是坏那样彻底。
朋友……
月持翎在心中念着这两个字,轻笑了一声。作为朋友,他能做的,就是离他们远一些,让他们不至被厄运牵连。
他这样的,不该有朋友。
月持翎从窗中跳出,不疾不徐地向走。在天现异象之时,炊金馔玉楼中的客便争先恐后地向逃,时楼中已是空无一。
月持翎走过那方荷叶亭亭的池水,水面中映出一个影,生了一张属于女子的脸。
眸中幽紫『色』闪过,月持翎缓缓笑了起来,带着在上的嘲弄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