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恬闻言震惊地挑眉,偏过头打量她,像在看一个外星人。“你来一附院也两三个月了,这都不知道?”
“我……”闵玥还真不知道,她不是爱八卦的人,而且实在太忙,整天围着心外科一亩三分地打转,没时间跟同期入职的小伙伴聚餐,斩断了小道消息获取途径。
但作为许脉的徒弟,对师父的情况全然不了解,有些说不过去。闵玥不好意思承认,虚心地垂下头。
郑主任跟另外两位副主任还没到,陈思恬左瞅瞅右看看,见大家各自忙碌着,没人注意自己这边,便合上笔帽,摆出一副要长篇大论的姿态。
她朝闵玥勾勾手,示意对方凑近。“我跟你说啊,你师父刚进一附院的时候,全院沸腾了,那场面,比magicgirls现身更火爆。”
magicgirls是最近很红的女子组合,音乐风格性感妩媚,舞蹈动作大胆诱人,粉丝众多,从青春期的少男到花白胡子的爷爷,无一不为其倾倒。
闵玥入职不久,有天早上上班,发现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院里更是摩肩接踵,人口密集程度比春运还可怕。更可怕的是,挤成一堆的人面部表情全都很亢奋,打了鸡血一般地嗷嗷叫。把闵玥吓得够呛,以为釜山行在现实中上演了。
后来才知道,是那个女团的三位小姐姐集体发烧,到一附院看病,被粉丝认出来,拍照发微博了,这才引得大堆粉丝蜂拥而至。
闵玥想了想当时人山人海的盛况,假如师父的人气比她们还高的话,一附院怕是地基都被踩塌了。
陈思恬大约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夸张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改用朴实的语气说:“你师父当年是全院单身汉的白月光。那时候她跟着郑主任上门诊,各科室的单身男医生找各种理由去看你师父一眼,心外科诊室门前的瓷砖都磨花了。”
“但我师父不理他们?”闵玥猜测道。
陈思恬回忆了下,实事求是地答:“其实一开始还好,你师父一直都不是热情的人,但最初神情只是淡淡的,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后来嘛……估计也是被那群毛头小子闹烦了,才变得有些冰冷。”
“再后来嘛,你师父职称越来越高,大家心态就变了,开始有点怕她了。”陈思恬看她一眼,“你明白的吧?领导的冷脸,跟实习生的冷脸,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所以敢明摆着追她的人就少了,暗地里其实很多人还是不死心的。”
陈思恬如数家宝地点名了几个科的骨干,闵玥不禁问:“你怎么这么清楚啊?这些事都挺私人的吧,哪里听来的?”
陈思恬十分得意地说:“姐姐我亲身经历的好么?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没有半点小道消息。”
见闵玥怀疑地看着她,又补充道:“我跟你师父是同一届进来的,不信你去问郑主任。”
这下闵玥真的震惊了。“你跟我师父同届?可我师父早就是副高了啊……”
陈思恬一改方才骄傲的神情,气恼地拍了闵玥一下,垂头丧气地说:“我本来今年能评副高的,还不是因为你,没戏了……”
闵玥猛地想起,她被撤掉带教资格,导致不能晋升职称。
戳到了人家痛处,闵玥赶紧道歉:“怪我怪我,是我不争气,连累你了。”
陈思恬摆摆手,幽怨地说:“哎,就算我去评了,也评不上。一附院人才济济,资历老的人都还没评上,哪里轮到我这种愣头青。”
“可我师父不是评上了?”闵玥不解。
“小明月,你还是太年轻啊,这可不是件容易事。”陈思恬解释道,“100个人医生里,只有10个能评到副高。工作年限这种最基本的要求就不说了,需要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多少篇论文,其中要有几篇核心期刊,也不说了。你知道有多少五十多岁的主治医吗?很多人直到退休,也没评上副高。这里面涉及很多复杂的人事关系,你以后慢慢就懂了。”
闵玥若有所思。“我师父原来这么厉害。”
陈思恬点头,有些羡慕地说:“你师父完全是靠实力,像她这样的人,全院也挑不出几个。”
两人正挤在一起说悄悄话,值班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陈思恬。”
冷不丁地被点名,陈思恬吓了一跳,差点咬到舌头。“主、主任……”
郑主任放下耳边的手机,挂断电话,走近看着挨坐一起的两人,说:“正好有事跟你们说。许脉刚跟打电话过来,说上午要跟院长汇报工作,下午要去报告厅开讲座,估计很晚才能过来。明天2床病人的手术,许脉主刀,你是一助,闵玥是二助,是吧?”
“是的,主任。”
“这样,许脉没空,那就你们两个去跟2床家属术前谈话吧。”
“好的,我这边医嘱写得差不多了,等下就过去。”陈思恬回答。
“嗯。”郑主任安排完一项工作,就叫人准备开晨会。
会后,陈思恬安排闵玥把家属叫来会议室,对方前脚刚踏进门,一看人不对,就立刻嘀咕起来:“许主任怎么不在?要不等许主任来了再谈?”
陈思恬给家属倒了两杯水,放倒桌上,笑容满面地说:“许主任今天有事,我跟你谈也是一样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家属心里泛着嘀咕,却不好直接走人,犹豫着坐下了,不放心地确认道:“明天是许主任给我母亲做手术吗?”
“是,许主任主刀,我跟这位闵医生做助手。”陈思恬看了眼傻站着的闵玥,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
“是许主任做就行,那我就放心了。”家属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端起一次性纸杯,喝了口水。
陈思恬笑着继续纠正道:“不是许主任一个人做,是一个团队。除了许主任和我们两个助手,还有麻醉、体外循环、经食道超声、巡回护士,这里面缺了哪个都不行。我知道你们是冲着许主任的名声来的,但我们一附院的医护人员个个都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的精英,又在临床磨砺了很多年,哪个都不差。这台手术不是只有许主任能做,心外科的每一个人,都能把这台手术做好。”
在研究生规培期间,闵玥从当时的带教老师那儿得知,术前谈话一定要向患者及其家属强调外科治疗的集体团队精神和作用,不能推崇个人英雄主义,也不能让患者和家属有这种误解。
家属一进门就要找师父,师父不来甚至都不愿意开始术前谈话,这显然是不对的,但闵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局面,就只能傻站着。现在听陈思恬这么一说,颇为受教。
平时觉得她老去调戏护士,嘴上跑火车没个正行,没想到认真起来,还是挺正经的。
闵玥对她的印象刚有一点改观,就又听到她说:“当然如果你母亲比较fashion,夏天去海边喜欢穿个比基尼什么的,那还是强烈推荐你找许主任做手术。许主任的缝合是全科最棒的,没有之一,保证你母亲的术后疤痕最小、最不显眼。你要是有更高要求,许主任甚至可以在刀口上绣朵花。玫瑰,喜欢么?”
此言一出,会议室陷入了冰冻般的沉默。
闵玥尴尬地赔笑道:“不好意思,陈医生今天没吃药。”
家属闻言笑起来,接过话茬:“陈医生幽默,跟许主任不一样,许主任严肃,所以看起来更可靠。陈医生你要是少笑一点,很快也可以做主任了。”
会议室的气氛活络起来,家属的表情明显更轻松了,刚才进门时的疑虑完全不见了。
闵玥有点搞不清楚了,不知道陈思恬是不分场合,还是为了打消家属的戒心,而故意开了个玩笑。
“医生在笑,说明情况不严重,那家属也开心,皆大欢喜。”陈思恬话锋一转,“风湿性心脏病,如果病情轻的话,限制体力活动,在内科治疗就行。但你母亲的情况比较严重,之前咱们也多次谈过了,出现合并症,肝肾功能也受到影响,已经危及到生命了,手术是不得不做了。”
“对,之前医院的医生说必须得手术,我们才转院过来的。”
“手术方案咱们也多次讨论过,考虑到你母亲上了年纪,病情也比较重,心脏瓣膜已经不适合进行成形术了,所以最后定的是瓣膜置换的方案。”
说到这儿,陈思恬将脸上的笑意全部收起来,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二尖瓣置换手术的风险相对来说是比较低的,但术后需要终生使用药物进行抗凝治疗,药量偏少会出现血栓,偏多易导致出血。”
听完这番话,家属的表情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所以不要觉得手术成功,病人就痊愈了,不是这样的。出院之后,家属一定要细心呵护,按医嘱服药。术后病人的生活质量有可能会下降,家属还要多关注病人的心情,尽量保证舒畅愉快。”
都说医生这个行业,不仅要治病,还要医心。把患者当亲人,对他关怀倍致,医患之间产生感情交流,患者和家属对医生会更有信心,有利于对治疗方案的推进。
闵玥听过很多遍,但一直停留在纸上谈兵,这下见陈思怡嘱咐家属要多关注病人的心情,才略有感悟。
不知道师父那样清冷的性格,又是怎么医心的呢?闵玥很好奇。(记住本站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