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几位工匠一听,陈讽这办法其实之前有人用过,好像还挺久了
那人得了他们一番“怕死”的评价,后面就不知道到哪儿去做工了。
如今想来他们才是真蠢。
那时他们脑子里怎么想的来着?
——做起事来畏手畏脚,算得上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贱命一条罢了,老天爷若真要,那便收了去!
可实际上呢?真面对生死时,又有几人说得出这番话来?又有几人真的不怕死?不过碍于面子,说说大话罢了。
陈讽越说越有劲,甚至还额外列举了几种“安全措施”给沈筝听,有些措施对沈筝来说都较为新鲜。
她看着陈讽侃侃而谈,突然问道:“若本官换个工给你做,让你将功补过,你可愿意?”
陈讽闻言惊得张大了嘴,结巴道:“小、小人如今算、算是戴罪之身,大人就是要小人去县衙刷茅房,小人也是愿意的!”
沈筝嘴角微抽。
刷茅房?这都哪儿跟哪儿。
“莫耍贫嘴。”她说:“俗话说得好,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便会。你今日也算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想必往后也更能将做工安危放在心上。”
陈讽连连点头,“小人现在才觉得,活着真好。”
往后还能再见到老爹老娘,真好
沈筝见他面色真挚,又说:“那本官便命你为本次码头修建安全员,一应安全事宜与设施都由你来负责,若今日情景再发生,便一同算在你头上。你可愿意?”
巴乐湛在旁听得目瞪口呆,直想抬手鼓掌。
什么是用人之道?
这就是用人之道!
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之人,往后对这些事情必会更加上心,且沈大人这也算是给了陈讽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陈讽不得铆足了劲儿将活路干得漂亮?
陈讽简直要被这天大的喜悦给砸昏了去,哆嗦着嘴唇问道:“都由小人来负责吗?”
沈大人竟如此信任他!
“不由你负责由谁负责?”沈筝反问:“那你与本官说说,你们往日做工,可是设有安全员一职?”
陈讽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他们最底层做工之人,命贱,除了他们自己,旁人压根儿不会将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更别说“安全”了。
若是干活时不小心受了伤,失去干活能力,除了丢了工,什么也得不到。
活路干得漂不漂亮、是否在工期内干完,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今日沈大人竟要他们惜命,还专门为他们设了安全员一职,这是真真儿的将他们放在了心上!
陈讽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日蠢笨——有些时候,人根本无法与之前的自己感同身受。
他又一次跪地叩谢:“小人必将不负沈大人所托,守护好兄弟们的安全!”
又跪了
这次不用沈筝开口,巴乐湛率先上前道:“小伙子,本官教你一事。”
陈讽并不认识这胖男人是谁,但还是恭敬道:“小人洗耳恭听。”
巴乐湛围着他走了两圈,一把抓住他手臂,将他薅了起来,“此事就是,在你们沈大人手下做事,不要动不动就跪,她不喜欢。”
陈讽晃了两下才稳住身形,看向沈筝求证。
沈筝轻笑点头:“巴大人说得没错。你将本官交给你的活计干好,本官才会欢喜。”
“是!是!”陈讽连连答应,而后突然想到一事:“沈大人,既是将功补过,小人此次做工便......便不要工钱!此事小人会与王大人说清。”
上半年他还做了工,过年前总归是有的,不过少些罢了。
巴乐湛听得啧啧称奇。
还有干活儿不要钱的?
他要是有沈筝一半驾驭人心的手段,如今也不会只是个小小县令了。
此时的他还不明白,“驾驭”人心最好的手段,便是真心换真心。
沈筝确实有些意外,思索后道:“工钱一事眼下不议,待码头修建完成后,看你表现再为决定,总归吃住不会少你的。”
这让陈讽哪里好意思?他还欲再辩,沈筝却不给他机会,转身便走。
“沈大人!”陈讽不敢再追,只能看着她背影高喊:“沈大人,小人定不负您所托,也......祝您平安顺遂!”
他想,若今年能留在同安县过年,或许也不错。
不止是巴乐湛,就连第五探微与方文修,都惊讶于今日沈筝的处理方式——这是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方式,却也是最好的方式。
“走吧,咱们得回去了。”沈筝走在最前,抱着手臂搓了搓。
她回头看向河坝——满头干劲的陈讽、心有余悸的凿岸匠人,还有埋头干活的一众人等。
她要将每个人对同安县的付出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尽管他们不是同安县人,如今也是同安县的一份子。
几驾马车还停在原地等他们,沈筝感觉脑袋被风吹得有些疼,加快步子到了马车旁。
“这是......”待她走近后看着车板,疑惑不已。
一颗颗新鲜蔬菜正安安静静躺在车板上,被它们围在中间的......是几块腌肉,看那模样,与土窑旁烘烤的腌肉很是相像。
“终于回来了!”余时章从车厢内探出头来,上下打量她一眼后疑惑问道:“怎的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沈筝摇头又点头,“待会儿下官再与您说。这些肉菜......”
“你不是已经知道哪儿来的了?”余时章瘪了瘪嘴,“村民们送的呗,一个个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过来,放在车板上便跑了。”
沈筝看着那几块肉,每块约莫都有四五两重。
四五两肉,一户人家可以吃上好几顿了!
她下意识责怪道:“您在车上待着的,怎的不叫他们拿回去啊?菜也就算了,肉怎么能收?”
“你竟责怪本伯?”余时章一个不悦,开始胡诌:“他们说本伯敢露头,就揍本伯。”
沈筝:“......真是好一群‘刁民’。”
余时章哈哈一笑,好心将肉菜往一旁挪了挪,给她留出下脚的地儿来。
“其实就是他们说,这些家家户户都有份儿,本伯一合计,下河村也有上百户人家,算下来一户也没出多少点儿,就收了呗......”
他看着那腌肉偷偷咽口水。
也不知道同安县百姓腌的肉,是个什么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