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1 / 1)

“楚哥儿?”有人又喊了一声,“此事你咋想?”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高声道:“他一个小娃娃能咋想,自是咱们族里帮他将此事办妥帖。”

“合该如此。”一堆人附和,“楚哥儿到底年纪小,挂田这样的大事是我们这些大人该操劳的,楚哥儿,你就呆在家好好歇息两天,剩下的事就让我们来做。”

程春娘不懂挂田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是傻子,她听得出来这些族人以大欺小,为老不尊的压儿子。

盛言楚捏了捏程春娘的手,微微摇头,他清楚盛家的男人心比天高,他娘一个和离之人若是插手此事,定会被这些人抓住把柄从而威逼利诱他从了挂田一事。

程春娘何曾不明白这些喝着她泡好的茶水的人在心里是如何的看轻她,难为她人微言轻,帮不了儿子什么忙,说到底这些人轻贱她,无非是觉得她一个寡母好欺负,若是家中有顶天的男人,谁还敢这般大言不惭的跟儿子讨要东西?

叽叽喳喳的聒噪声说个不停,盛言楚全当这些人不是在跟他说话似的,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在吃了半捧果干和几块糕点并一盏茶后,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楚哥儿,你的秀才文书在哪?”

盛言楚装没听见,自顾自的剥开花生壳一颗一颗的摆在桌上玩耍,说话的人见盛言楚一个人玩的欢,暗忖盛言楚就是个小孩,此时考中秀才肯定是得了老祖宗的保佑,不然一个才换牙的顽童咋可能有这样的能耐?

想到这,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顾程春娘的阻拦,径直往内屋里走。

“他叔…”程春娘耐不住了,维持着笑容,“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和楚哥儿还在这呢,你们咋能进厢房乱翻。”

“春娘,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是为了楚哥儿着想,秀才文书是顶顶重要的东西,他一个孩子保不齐就丢了,还是我们拿着妥当。”

“这…”

程春娘脸上闪过一丝怨恨,抵在门边,哽着脖子道:“怎么就能丢呢,楚儿又不是三岁小孩,他能在考场上胜过和你们一般大小的男人,说明我儿比你们都聪慧,再说了秀才是他考中的,没道理让你们拿捏。”

“你一个和离的妇人掺和我们盛家的事干什么?”果然有人揪着这个不放,“楚哥儿他是盛家的人,他生在盛家就是盛家的种,祖宗保佑他高中秀才,难道他不应该回馈祖宗的恩宠吗?”

程春娘讲不出太大的道理,面对几个男人的质问,程春娘咬着唇呜咽,身子却紧靠着房门不动。

毕竟是秀才的娘,几人不好上手拉扯,便折回盛言楚面前:“楚哥儿,你管管你娘。”

“管我娘干什么?”

盛言楚将手中的花生剥开,抬头看着男人:“你们要进的屋子是我娘睡觉的屋哦,是,我是人小,但我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何况我娘又是你们口中和离出去的外人,敢问几位叔叔伯伯,这世道有这样的风气吗?还是我读的圣贤书都是假的不成?不然为什么书中没有教我轻天白擅闯女子闺房的道理?”

“我这不是为了拿秀才文书吗?”

见盛言楚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嚼着花生米,男人依旧用哄小孩的语气:“楚哥儿,我是一时着急了才……你怕是不知道,再过一个月官家就要派人下来收春税了,刚好你今天把文书给了我,我好去一趟县里,这样一来,咱们盛家的田税就能免了。”

“伯伯这话有意思。”盛言楚忍不住插句嘴,笑的恬静,“朝廷是说过准许秀才公挂族人的田地……”

“对对对,就是挂田。”男人赶紧接话,“我还以为你不知情呢,所以楚哥儿,你啥时候给我们挂上?”

“着什么急吗?”盛言楚一脸和颜悦色,看向以老族长为首的一众没说话辈分却很高的族人,笑道,“叔叔爷爷们有所不知,这挂田也是有讲究的,并非说你们拿了我的文书就能办成。”

见盛言楚说到这,盛大林家的大儿子盛元地不耐烦的接茬:“楚哥儿,你既知道挂田的讲究,就赶紧和我们说了吧,我地里还有活计没干完呢,哪有功夫听你瞎扯。”

“没干完就赶紧滚回家干去!”

盛言楚突然怒拍桌子,震的桌上剥好的花生米哗啦往下直滚,一颗一颗的散落在地。

一声稚嫩童音的怒吼惊得一众捧着吃食吃个不停的小孩呜呜大哭,盛元地脸色顿时变得难堪无比,大叫道:“楚哥儿,你这是朝谁撒泼呢!我好歹跟你爹同辈,有你这么大呼小叫的跟我说话的吗?”

盛言楚面孔骤冷,拔高嗓音,奚落道:“元地叔这会子搬出我爹压我,莫不是觉得我还是从前那个小娃娃不成?当年你们家说等盛元德回来了就用族规替我主持公道,哼,如今又故伎重演,拿盛元德来说教我,我倒是不知道盛元德有这样的能耐,元地叔,我不怕说句得罪人的话,你今日不提他倒好,可你提了他,那我就搁一句话在这,我的秀才功名下的三十亩免田税的名额,我便是空着它让它生虫,我也不会给你们这些人。”

“楚哥儿!”盛元地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摔了手中的茶盏,尖声道,“你别忘了当年你读书,我爹可是给过你家七两银子的,再有,你家那几块好的山林,全是我爹亲手择了地势好的盘给你的,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我良心都被狗吃了。”

盛言楚自黑了一声,抖了抖衣袖,拿出一张印了官家红印的地契,举起来给盛元地看,“元地叔,这契约上明明白白写着,那几块山林是荒芜了六七年没人要的,若真是好地,咋你们都不买?”

说着,他不待盛元地去看契约,反手将地契收进了小公寓,嘲笑的看着坐在那低着头不语的盛大林,道:“之所以那几块是好地,全是我娘的功劳,这两年若不是她在山上收拾,那几块地不照样还是荆棘漫天吗?您说呢,大林爷?”

老族长这两年身子不太好了,但还没有卸下族长的职位,如今族里的事务都是盛大林在打理。

乍然见盛言楚喊他,盛大林哆嗦了一下,迎着小孩犀利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哑着声音道:“当年那几块林地,确实如楚哥儿说的那样,只有一块好的,花了十六七两,后边几个小山林,都不咋样。”

得到盛大林的回复后,盛言楚坐回位子一瞬不瞬的看着盛元地,盛元地被看的无地自容,咬牙切齿道:“这事就当我错怪了你,但…七两银子呢!你总不能抵赖吧?”

“七两银子…”盛言楚呢喃了一嘴,忽笑的无辜,“什么七两银子?”

“是…”程春娘刚想说,却听盛言楚扭头打断,“娘,咱家什么时候收了大林爷家的七两银子?”

母子同心,程春娘立马意会儿子的意思,摇摇头道:“我不知情的。”

“你们母子两装什么装!”

盛元地一口气被噎住了,旋即抖着手指,指指盛言楚又指指程春娘,咆哮道,“当年在祠堂,楚哥儿是你哭着说不想回归老盛家的,我爹这才让老盛家端了二十三两的长孙银以及我家的七两,凑成三十两给了你,这事村里的人都知道,你能赖掉?”

话落,周围的族人纷纷点头,有不少人还沉浸在盛言楚刚才所说的不让他们挂田的失落中,如今抓到了说辞,谁也不想放过盛言楚,你一言我一语的指摘起来。

“楚哥儿,你可万万不能读了书后做起不孝祖宗的事哇,大林家拿出七两银子,这桩事我们可都是瞧在眼里的,没的作假。”

“就是,你若是恨大林当年没收养你,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他底下儿孙七八个呢,压根就顾不上你,再说了你娘…总之,是为了你好才将你分出来做独户。”

“便是让你做独户,咱们盛氏一族也没有亏待过你,按理说你娘和离后本该回娘家的,只是顾及你的面子,咱们才让她在山脚这住了下来。”

七嘴八舌的,吵的盛言楚神经疼。

“咦,原来三十两的长孙银不全是老盛家给的么?”

他佯装着茫然,瘪着小嘴颠倒黑白道,“原来还有大林爷给的七两啊,大林爷,您说您也是的,明知老盛家给的长孙银子不够数,您直接跟我说啊,何必暗中做好事帮老盛家补上这七两银子?”

说着,他昂首看向老盛家的代表人物盛元行,哀叹一声,掰着手指开始算账:“这些年在康家住着,我偶有路过老盛家在镇上的胭脂铺子,要说那间铺子生意虽不是顶好,却也能每月进账二三两银子,一年也就有小三十两,七年就有二百两,我就不算老盛家家里的庄稼银子了,就单拿铺子来说,分家就要分我七成长房银,也就是一百四十两,试问,老盛家当年给我三十两是什么道理?”

盛元行听得脸色乍青乍白,虽说盛言楚霸道的没算商税,但七七八八的算起来,老盛家的确不该只给盛言楚二十三两。

“不对,”盛言楚扔了一颗花生进嘴,淡笑道,“我都算糊涂了,老盛家当年给我可没有三十两,是二十三两,至于那七两嘛……元地叔,您不能怪我说话难听,那七两我属实不知道是你家给的,你如今跟我算这笔账,未免是难为我,这七两银子我不能白收,这样吧,你跟我元行叔要吧,左右老盛家欠我的可不止七两。”

“荒唐。”一说欠银子,盛元行坐不住了。

盛元地被盛言楚激的下不来台,只能跟盛元行伸手讨要那七两银子,一时间满屋的人都看着这两人唾沫星子喷过来又喷过去,吵的面红耳赤都没停下。

“楚哥儿果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久而不发声的老族长一张嘴就让闹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停了下来。

“成何体统,一个两个的当着小辈的面吵来吵去作甚!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盛家门风不正呢!”

盛元行和盛元地齐齐背过身坐下,盛言楚遗憾的叹了口气,他还以为这两人今天会吵到天黑呢。

数落了这两人后,老族长一双饱经风霜的老眼横了过来,威严道:“还有你,楚哥儿,我知道读书人惯会长袖善舞,我与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考过科举的,见多了攀上高枝的人回到村里不待见原来的贫苦族人,可我万万没想到我们盛氏一族也会出现一个白眼狼,楚哥儿,我待你可不薄,你——”

“老族长言重了。”盛言楚鞠了一躬,“知恩图报的道理小子当然懂。”

“那族人挂田的事你为何推三阻四?”

老族长拄着拐杖站起来,拉着盛言楚的小手,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日渐拔高的孩子,颤巍的道:“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当年没有在老盛家那件事上一碗水端平,但并非是我失言在先,实在是你当年太小了,我若是早早的让老盛家将田产银子都给你,你未必能护着住,再有便是你到底是老盛家的长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弄的像仇人一般……”

“所以老族长您就和稀泥?”

盛言楚缓缓推开老人的手,微笑道:“我跟我娘都尊您敬您,期盼着盛元德回来后,您能替我们娘俩主持公道,可惜,您没有。您用三十两打发了我和我娘,名义上说是帮我们要回了长孙银,实则是为了塞住外边人的嘴,以为盛家在厚待我,老族长,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楚哥儿…”老族长惊得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

盛言楚眼一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伸过去扶住了老族长:“您当心点吧。”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老族长欣慰的拍拍盛言楚,愧疚的道:“从前的事,我老头子做的是不恰当,在这里,我老头子给你磕头……”

说着,还真的掀起下摆扶着拐杖作势要跪下。

盛言楚岂敢受这样大的礼,慌忙侧开身子,却听盛元地嗷嗷直叫:“盛言楚,你这下满意了吧,逼着我爷给你下跪,你简直枉为人子!”

“老族长莫要跪。”程春娘赶紧将人拉起来,柔声道,“老族长,楚儿一向说话直,你老人家担待些,可千万别与他计较……”

程春娘挽着半跪不跪的老族长,劝说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拦着老族长,只好求助盛言楚:“楚儿…”

盛言楚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族人们,深深吸了一口气和他娘两个人将老族长扶到椅子上坐好。

老族长再过几年就百岁了,如今为了族人的风光还下跪求人,说真的,盛言楚替老族长不值。

他冷凝着小脸扫了一众人,只见他们都像是没看到老族长大喘气的样子似的,吃喝不断,更有甚者背过身子将碟子里的瓜果往怀里塞,至于盛大林一家,哼,此时此刻满心塞的都是怨他的话,压根就没心思照看老族长。

“小子若说错了话您且担待。”盛言楚搬来木凳坐到老族长对面,慢条斯理道:“您老人家也瞧见了,今日这场闹剧之所以发生,起因是族里几个叔叔伯伯为了拿我的秀才文书擅闯我娘我的屋子。”

老族长在程春娘的服侍下饮下半盏温热的茶水,缓了口气后瞪了一眼之前几个蛮不讲理的男人,又听盛言楚道:“秀才挂田的事我自是要跟大家说明白的,但诸位叔叔伯伯把我当傻子耍,我可不依。”

“谁耍你了?”立马有人跳出来狡辩,“既然要挂田,自然是要在春税之前办好,我们不过是一时心急才……”

盛言楚半步不退让,直起身从容不迫道:“皇上不急太监急,我家还是商户呢,我暂且还没去官府办免税的事,你们着什么急?”

“听楚哥儿的意思,你是打算去办你家的商税的时候一并帮我们也办了?”

周围族人脸立马换了一个嘴脸,嬉笑晏晏道:“这敢情好啊,我就说楚哥儿不是那种不管咱们死活的人,看吧,楚哥儿是好样的。”

“既然是这样,那咱们该合计一下每家能挂几亩田……”

“我跟楚哥儿家还没出五服呢,自然是我家挂的多……”

“楚哥儿另劈了一户,如今算来,咱们和他都是五服外的亲人,谁也不能借口多占便宜!”

“我沾了什么便宜?”立马有人不服气,气呼呼的道,“楚哥儿他爷和我爷是亲兄弟,我怎么就不能多挂点?”

登时,众人因纠结各家挂多少田又吵了起来。

盛言楚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吃干瓜果,见有几个一言不合当着他的面打起架来,他讳莫如深的望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老族长。

“老族长,你且看看这些人,这些都是您一心庇佑的族人,如今一个个为了几亩田税竟和往日的兄弟争的连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老族长狠狠的剜了这帮人一眼,然而这帮族民早已一发不可收拾,老族长没辙只能认命的阖上双目,紧紧闭着干瘪的嘴巴不说话。

盛言楚眼眸一压,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意味深长道:“老族长,您若是看的起小子,小子有一言。”

老族长倏而来了精神,一双经过岁月沉淀的鹰隼眸子直直的睨着盛言楚。

屋内几人吵的越发厉害,此时有人已经挽起手袖去了院中‘大战’,程春娘唯恐几人闹出人命来,赶紧去外边拉架去了,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盛言楚和老族长。

“小子斗胆,说句大不孝的话,如若盛家族人还似现在这般无搅蛮缠,不出几代,咱们盛家就要玩完。”

“咳咳咳。”

老族长激动的猛咳,盛言楚将桌上的茶水推过去,淡淡道:“静绥县中有一姓崔的举人,独子早逝,膝下唯有一个孙女,偌大的家业全靠崔举人一人扛着,然崔举人并没有包容那帮在侧惦记他家产的族人,该骂的骂,该训的训,如此,方有崔家盛大的族群。”

说到这,他起身跪下,正色道:“原先小子就想和老族长说了,说盛家族规毫无章法,譬如小子当年被分出来,您是族长,你该铁面无私的让老盛家将一百多两的长孙银悉数都给小子,而不是单单只给三十两打发我,您为了平息老盛家的怨气,为了所谓的家族和睦,您委实办得不公。”

老族长长叹一口气,枯瘦的手想拉盛言楚起来,可却没了力气。

盛言楚又道:“再比如大林爷出尔反尔、老盛家在祠堂开鸿门宴等等,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我知道您是不想让盛家一族成为旁人的笑话,可您次次包庇,次次放纵后的结果是什么,是他们不顾男女有别闯我娘的屋子,抢我的秀才文书?还是说为了几亩田税连至亲兄弟都能大打出手?”

“别说了楚哥儿,”老族长垂着眼皮,满脸疲惫,重复道:“别说了楚哥儿,别说了…我一个活了快百岁的人竟还没你看的通透……”

“老族长为了盛家呕心沥血,有些事是旁观者清罢了。”说着,他起身将小公寓里的秀才文书拿了出来。

“楚哥儿,你这是?”

“全凭老族长做主。”盛言楚道,“与其让他们争来争去,还是老族长您来分配更好。”

老族长坚辞不肯,盛言楚却道:“并非是让老族长为难,而是有些事须您下令,老族长若是听懂了小子讲的崔举人之事,合该知道族中不可无规矩。”

清了清嗓子,他道:“秀才的免税田三十亩自然要惠及全族,如何惠及,惠及多少,您来评判,但是您瞧瞧,外头那帮莽汉值得您替他们谋划吗?再有,您若是坚持要将挂田的名额划给他们,小子无话可说,只不过到那时老族长可别怪小子无情,自古朝廷就有规定,族人受秀才恩惠时,得上交一成的粮食给秀才,老族长,我不求多,半成就行。”

“楚哥儿!你这是要跟族里生分了吗?”老族长伤心的落泪,“这说法虽是朝廷定的,可放眼望去,有哪位秀才公收了族人孝敬的粮食?”

“那我就做这异类的秀才!”盛言楚铁面无私,双目正视着老族长,“倘若老族长办的妥当,小子自然是不敢收粮食,但——”

“好。”老族长哑着声,双目放空喃喃道,“我答应你便是,我自当拿出族长的威风按住那些不知羞耻的东西,只是楚哥儿,我有一事求你。”

“老族长请说。”

老族长已是满脸泪水,抖着双臂抓住盛言楚的手不放,喉咙里似是卡了痰一样呜咽:“我知道孩子你对盛家不满,但咱们盛家已然就是这样的光景了,我时日无多,不求别的,只求你能庇佑他们……”

盛言楚清醒的很,他不可能收拾盛家这个烂摊子,只说他今后会善待族人,至于再深层次的,他无法保证。

老族长宛若着了魔似的不停点头,忽然一阵急促的呼吸,过后就是捂着胸口猛咳,盛言楚吓了一大跳,忙跑出去喊盛大林,得知老族长旧疾复发,盛大林顿时慌的抱头痛哭,顷刻间小院子闹成一团。

最后还是盛大林的小儿子盛元勇将老族长送进了医馆。

这一夜,整个盛家都睡不安稳,盛言楚亦是。

好在黎明之际老族长醒了过来,一睁眼,老族长就迫不及待的让盛大林将盛氏一族当家的男人唤到了祠堂。

将盛言楚的秀才文书往桌上一掷,面无表情的将盛言楚所说的收半成粮食的要求说了,当下族人们就闹哄哄的吵起来,虽说一成粮食比交田税要划算的多,但他们就是不愿意,因为他们都只想沾捡来的便宜罢了。

老族长用力的将桌上的茶盏一应摔了,毫不留情面的做了决定。

很快,有关盛家挂田的事终于有了着落,盛言楚秀才功名下的挂田名额悉数都给了族田,族田的收成卖出的银子会供盛氏一族的男丁读书,就这样,挂田的事终于告了一段落。

经历了挂田一事后,盛言楚清楚的明白了他娘在水湖村受到的指点,因而第三日返回康家时,盛言楚决定这次将程氏一并带走。

“先在舅舅租的小屋落脚吧。”他是这样安排的,“正好丁大夫的医馆缺一个厨娘,我想着娘你可以去丁大夫那里帮衬,不求娘挣银子,只希望娘能多出去看看,总缩在这间茅屋里,身子会闷坏的。”

程春娘也从挂田中瞧出了盛家族人对她的不满,闻言点头道:“也好,总归这里是盛家的地,我一个和离之人住着的确不太合适。”

就这样,等老盛家的盛元行领着礼哥儿过来的时候,喊了好几嗓子也没见人开门,隔壁的牛嫂子便道:“老盛家的,你甭喊了,楚哥儿一大早就带着他娘上了怀镇。”

礼哥儿扑通往地上一赖,哭哭啼啼的控诉:“都怪爹,大清早的拉我来这做什么?人家都不在家。”

“就知道哭!”盛元行恨的牙根猛咬,“你瞧瞧楚哥儿,人家就比你大一岁,他如今却已经翻身做了秀才公,你呢!一天到晚就知道在你娘怀里要吃要喝,难怪廖夫子将你打发了回来!”

礼哥儿这两年在廖家几乎没学到什么,廖经业虽然是个见财眼开的人,但成日里总是面对着一个爱哭又爱吃的小孩不是办法,便三天两头的遣礼哥儿回家休养,这不盛言楚去静绥县科考的这几天,礼哥儿一直在家。

白氏那时还抱着遣散回来的礼哥儿来程春娘跟前说丧气话,说盛言楚未免心气太高,才学了两年就敢下场,也不怕交出去的银子打了水漂之类的话,惹的程春娘好几宿没睡好。

可后来实打实的打了白氏的脸,还被打的鼻青脸肿。

得知盛言楚不仅过了县试,还一举拿下秀才荣归村里,这次换白氏睡不着了,半夜就开始磨着盛元行带着礼哥儿单独去见一见盛言楚,说是去取取经。

盛言楚防的就是这些人,借口老族长病着就将他的秀才宴免了,等过几年他努努力考中举人后一并办,族里的人被老族长骂了一通后,明白了盛言楚将会是他们族里最大的倚靠,为此无人再敢出言反对。

到了怀镇,盛言楚去舍馆放下书箱后就带着程春娘去酒楼找了程有福,程有福一听妹子要在镇上做活,当即欢喜的不得了。

程有福住的小院子是酒楼掌柜家的,得知秀才娘要谋地方落脚,掌柜的不由分说就将程有福隔壁的房间收拾了出来,只说院里的空房多得是,秀才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程春娘不好意思白住,便问掌柜的可收厨娘。

“眼下开春农活重,好些厨娘都归家干活去了,我这正缺人手呢,秀才娘要来,当然好哇。”

程春娘听完就去看盛言楚,盛言楚举双手赞同:“我先前还担心您在医馆干不顺手,这下好了,酒楼这有舅舅,娘若有什么事还能跟舅舅商量。”

“哎~”程春娘笑着点头。

不过程春娘放心不下山林里的果树,便和掌柜的约好了,每逢初一十五的时候,程春娘都可以回家一趟照看果树。

自打程春娘搬到镇上住下后,巴柳子往酒楼来的次数越发的多,来酒楼吃喝的人都知道巴柳子是看上了秀才娘程春娘,便每每在巴柳子挑着担子进来点壶茶水时,这些人总是会吹起口哨喊程春娘出来。

一来二去的,程春娘从先前的‘社恐’不敢见人到慢慢的敞开了心扉,从灶台上下来后,也爱和食客以及小厮们说说笑笑,总之,整个人开朗了很多,和巴柳子的感情似乎也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两人中间只剩下最后一层膜,再多些时日定能成好事。

然这天下午,盛言楚刚从康夫子的书房中出来,就见斋夫李茂急得在院中来回踱步,见到盛言楚出来后,李茂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楚哥儿,你得救救巴柳子——”

“巴叔他怎么了?”盛言楚抱着厚厚一本书,闻言眼神微微一沉,“我娘她没事吧?”

“你娘她……哎呀!”

李茂额头上青筋暴起,气愤不已道,“都怪那素姑娘,她逢人便说巴柳子对她用了强,还晾着光溜溜的胳膊上的抓痕给街上的人看,说巴柳子是如何如何欺辱了她,哭得跟真的一样,有人看不下去,便哄抬着巴柳子娶了素姑娘,说素姑娘身为女儿家,断不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你娘知道这件事后,已经闭门不出了,而巴柳子被素姑娘的哥哥给绑了起来,说什么今晚就成亲。”

盛言楚赶紧将手中的书放下,随后大步往酒楼后院奔去,还没进去就听到了他娘跟他舅舅的说话声。

“大哥,算了吧,他也好大不小了,是该成家。”程春娘的话语里藏满了数不清的难过。

“怎么就能算了呢!”

程有福不同意,“他如果真的和那什么素姑娘有一腿,为啥还要来招惹你?如此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就是一个朝三暮四的浪荡汉,要么他就是被素姑娘给坑了,不管怎样,我都要找他问个清楚,总不能让你受委屈!”

“大哥……”

“春娘,你别拦着我!”

说话间,盛言楚推开门,一口气跑来,额头上沁出了不少汗水,顾不上擦,他上前一把抱住他娘:“娘…”

见到儿子后,程春娘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再也忍不住了,小声的抽噎起来。

程有福拍桌子满脸不悦:“哭有什么用,他巴柳子若真的和那什么姑娘情投意合,作甚天天来看你,你瞧瞧外边那些人,这会子都在看你的笑话呢,你一个秀才娘掉架子的去跟一个泥腿子整日眉来眼去的,我原还替你高兴,谁知竟闹出了这桩丑闻,春娘,你要么就跟哥哥我去那什么姑娘家说理去,要么,你就给我剃了发去庙里待几年,等此事风头过了,我再接你回来,否则你让楚哥儿日后如何在乡亲们跟前抬起头?!”

“是了,”程春娘擦擦泪,一脸决然道,“与其让楚儿遭人白眼,我还是绞了头发做姑子算了,大哥,你现在就送我去庙里,我是半刻钟也不想在这呆了。”

盛言楚跑过来的时候就发现酒楼后院外聚集了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如今听他娘这么一说,他心猛地一疼。

“娘,您又没做错事,您怕什么!”他一把将亲娘抱住,关怀道,“此事您别担心,有我在呢,我一定会去素姑娘家问个清楚,你且宽心的跟着舅舅,哪里也别去。”

说着,他埋怨的看着舅舅,道:“舅舅可别再说送我娘去庙里的事了,我现在就去素姑娘家里,还请您照看我娘。”

程有福也是着急了,他妹子的心思他都看在眼里,倘若巴柳子真的和素姑娘成了,春娘定会丧好久,与其在这边受人嘲笑,还不如去庙中清净几年。

得了程有福的保证后,盛言楚拧了把脸,咬着腮帮子对院外看热闹的人道:“都散了吧,你们若是来替素姑娘看我娘伤心落泪的,怕是要失望了,我娘当下好的很,吃饭能吃两大碗。”

人群中果然有几个人不经意的低下了头,盛言楚视线锁定那几人,眉宇间俱是厌恶。

从酒楼后院出来后,正准备跟人打听素姑娘的家时,对面走来一个仪表堂堂的少年。

“杭云兄?”盛言楚扯出一丝笑容,见梁杭云跺了跺站僵的双脚,不由挑眉,“你是故意在这等我的?”

梁杭云点头:“素姑娘的家在杏鸡村,我娘的娘家就是杏鸡村附近,我领你过去吧。”

盛言楚跟着梁杭云往镇外走,边走边问:“是夫子让你过来的?”

“是也不是。”梁杭云道:“夫子的意思是你如今是秀才,该有的主见得有,说白了就是让你拿出秀才的威严来。”

说着,梁杭云放低了声音:“夫子还说,如若这件事是素姑娘在背后搞鬼毁你娘的声誉,你只管去县里跟刘县令说,刘县令是因为你才有了升迁机会,他肯定会在离任前帮你解决了素姑娘。”

盛言楚用心听着,道:“若这一切的风波真的是素姑娘在背后捣鼓,我当然不会放过她。”

梁杭云笑了笑:“夫子在馆里一直担心你一个人会处理不好。”

“所以就派你过来了?”

“即便夫子不说,我也是要来的。”

梁杭云沉了沉嗓音,道:“我两个妹妹当年多亏了巴柳子那二十两银子,我虽跟他不熟,但我能看的出来他是一个憨厚淳朴的好人,断不会对素姑娘做出那种事,要知道素姑娘追在巴柳子身边好多年了,巴柳子若有贼心,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

“你也觉得素姑娘有问题?”盛言楚口气悠然,小小的眉头挑了起来,又道,“若想探一探此事的底,我倒有一法子,一试就准。”

“哦?”梁杭云笑起来像妖孽似的,“说来听听。”

盛言楚不可置否的弯下了嘴角,对着梁杭云耳语了几句。

“妙哇。”梁杭云不禁竖起大拇指,“这一招釜底抽薪不仅能还原真相,还能将素姑娘治的死死的。”

为了能抢在天黑前赶到杏鸡村,盛言楚掏了几文钱搭了辆牛车,下了牛车后,两人一路狂奔至素姑娘的家中。

此时素姑娘的家里红绸遍地,偌大的院子里摆了好几桌宴席,然而新郎官却苦着一张脸呆坐在一旁,像丢了魂似的,而喜房内却笑声连连。

忽而一声唢呐响,证婚的媒人高吼一声吉时已到,巴柳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男人架起来往堂中走去。

素姑娘换掉了从前做作的‘孝服’,此时一身红艳艳的嫁娘长袍拖地,脚踩着红绣鞋一步一步往巴柳子身边走,就在媒人喊‘一拜高堂’之际,盛言楚和梁杭云一脚将院门踹开。

“楚哥儿——”巴柳子见到人后,顿时撒开脚丫想往外跑,却被身边时刻不离身的两个男人按住了肩膀,连嘴巴都塞紧了红布。

“素姑娘。”盛言楚睨了一眼巴柳子,旋即看向揭了喜帕的女子,不客气的道:“走吧,咱们去公堂上对个证。”

“对什么证?”素姑娘有些怵面前这个少年,每每她去找程春娘,但凡有这个少年在,她总是要被气得半死。

“你不是说巴叔对你做的不可言说之事吗?正好我与那县里的刘大人有些交情,我好人做到底,帮你申一回冤可行?若的确是巴叔对不住你,也好叫官家严惩他这样的小人。”

巴柳子听到这番话,急的直摇头,奋力的挣脱开桎梏,吐出红布大声道:“楚哥儿,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我真的没做对不起春娘的事——”

“别提我娘!”盛言楚厉声的泼了盆冷水,“巴叔,不管你行的正与不正,你都不可能再跟我娘有任何可能,就因为你这件事,我娘遭了多大的罪,受了多少人的白眼,你知道吗?!”

巴柳子颓然摔倒在地,盛言楚冷漠的收回视线,拢了拢衣袖,用软和的口吻对素姑娘道:“素姑娘考虑的如何?倘若巴柳子真是浪荡子,你告了官惩治了他,我娘那边我也有所交代。”

素姑娘却心头猛地一沉,煞白着脸,吞吞吐吐道:“告官就不用了吧,我——”

“既然不用,那巴叔咱们走吧。”

盛言楚闻言口气一转,也不给素姑娘留面子,道,“你无凭无据就说巴叔对不起你,像话吗?若天下女子都跟一样,岂不是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左右光个胳膊去街上嚎几嗓子就成了,真要这样的话——”

不顾素姑娘恼恨的眼色,盛言楚好整以暇的看向梁杭云,笑眯眯的道:“杭云兄,我记得你家中有两个貌美的妹妹,她们二人的姿色堪比宫里的娘娘,便是这样的天姿国色都没想过歪门邪道,到底是素姑娘聪慧啊,若有了杭云兄妹妹的姿色,岂不是要上京做宠妃了?”

“你!”素姑娘脸色骤变,在愚蠢也听懂了盛言楚话中的讥讽,还没说话呢,素姑娘的哥嫂等人就气的乱翻白眼晕过去了。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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