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景骐、昭毋尚约定晚上在吕氏酒楼相聚后,白衍便来到郡守府。
书房内。
杨老见到白衍,忍不住笑起来。
“此番与匈奴交战,可有受伤?”
杨老询问道,其实在白衍没回来之前,杨老便已经让人去询问,知道白衍在此番大战中,并未受什么重伤,但眼下看到白衍,杨老还是关心一句。
“杨老!此番白衍幸得将士拼死保护,无碍!”
白衍对着杨老拱手辑礼。
杨老闻言点点头,松口气,对着白衍还礼后,便示意白衍过来入座。
“幸得有你在雁门,否则后果难料啊!”
杨老看着眼前穿着秦国官服跪坐下来的白衍,感慨一句。
此前若不是以白衍之托,书信去咸阳,白衍也刚好在匈奴南下前回到雁门,杨老都不敢想象,此番经历过大旱的雁门,如果再被匈奴烧杀劫掠,会是何等惨状。
而一旦雁门失守,他杨端和身为雁门郡守,就是不死在匈奴人手中,怕也会降罪。
所以杨端和所说的话,没有丝毫作假,他真的庆幸白衍提前归来。
“胜匈奴,白衍无非也是倚仗边骑将士不惧死!”
白衍谦虚的回道,想到云中山脉中边骑将士那血战不退的模样,即使是统领白氏铁骑的白衍,都不由得感叹。
“经此一战,白衍也终于明白,为何昔日李牧,能以同等大军数量,全歼吾秦国大军,边骑之势,其锐不可挡!”
白衍看向杨端和,说出那日在云中隘口,五千边骑将士,无一后退,无一生还的事情。
书房内。
白衍在诉说着,杨老认真听着,不断点点头,眼神满是赞同,当初杨老可是亲自见到王翦率领大军,都不敢与李牧硬碰硬,其最大的原因,便是边骑之势。
杨老清楚王翦将军领兵的习惯,有秦国庞大的大军,以及秦国源源不断的补给,若非十分忌惮,怎会不战而退。
而私下里。
王翦也曾经说过,天下诸国之中,最忌惮的,便是李牧麾下的边骑,边骑之精锐,甚至连号称兵甲百万的楚国,都远远不及。
门外脚步声传来,一个侍女端着茶水,缓缓来到书房内,给杨老与白衍倒茶。
“赵将猗坊,曾经便以勇猛扬名,如今战死在云中山脉,实在可惜!”
杨老听着白衍诉说经过之后,缓缓点头。
赵将猗坊名字,杨老并不陌生,是当初李牧麾下为数不多的将领之一,如今好不容易归降秦国,效力于白衍,却与匈奴战死,当真令人惋惜。
“猗坊战死,那如今边骑之中,可有顶替之将选?”
杨老抬头看向白衍。
白衍听到杨老的话,脑海里思索一番过后,摇了摇头,猗坊、惠普、虞和,这三人曾是李牧麾下三大将领,降秦后都已经被降爵,但比起其他人,这三人至少还有秦国爵位,此战过后,蒯进、管寿等人,依旧还不到主将之爵。
这段时间以来,白衍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该如何填补这个空缺,避免‘楚系将领调任’这个最坏的结果。
思来想去,白氏铁骑将领之中,也没有人选,白衍只能把目光放在冉氏身上,听白裕此前就说过,冉武的家族冉氏可以信任,而除了冉氏之外,其次就是如今留在颍川的劳振与冯沧。
那二人倒是可以相信,毕竟当初杀死一同杀死韩陵的,便是他们二人参与其中。
“杨老可有推荐?”
白衍看向杨老。
眼下杨老既然询问这件事,那或许杨老是有人选推荐给他。
“却有!”
杨老听到白衍的话,笑着点点头。
看到白衍疑惑的目光,杨老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出说一个人。
“吾儿杨彦!”
杨老说到这里,再次深深的叹息一声,目光看着白衍。
当初在阏与城那一战,杨彦差点犯下大错,甚至差点死在阏与城外,幸得白衍率领白氏铁骑,以铁骑冲阵方才得救,故而白衍可以说是杨彦的救命恩人。
后杨彦虽然活下来,而且因为王上念在并未铸成大错,加之念及杨氏忠心,故而没有降罪,但也因此,降爵调去函谷关担任守将。
函谷关虽然是天下雄关,秦国最大的保障,但杨老却清楚,如今秦国接连灭韩、赵,如今攻燕,日后定是会攻魏、楚。
嬴政宏图中原,期四海归一,天下归秦,此时是立大功之际,而杨彦却在函谷关驻守,这让作为父亲的杨老,如何安心。
要知道,他与兄长杨宪都已经很大岁数,即使杨氏留有人脉,但更需要的,还是杨氏顶梁。
“老夫此番,也是想为吾儿杨宪,谋求一职!”
杨老看着白衍,抬起手,轻声说道。
杨老的语气很轻,而说话之时,完全是如同普通百姓那般,是一个为儿子好的老父亲。
在杨老眼里,如今整个秦国大将之中,他最希望的长子杨彦跟着的,并非是杨彦跟着王翦、辛胜、蒙武、李瑶等一众大将,而是跟着尚未是大将的白衍,眼前的这个人白氏子弟。
其一,无论是王翦、还是蒙武等人,那些家族依附势力太多,杨彦去,机会不大,王翦、蒙武等人就算给机会,也要照顾其他士族的人,杨彦过去,机会也不会有多少。
其二,白衍对杨彦有过救命之恩,杨彦一直铭记在心,二人关系十分好,不必担心杨彦不会受重用。
其三,如今白衍爵位虽低,白氏经历没落后此时也比不上蒙氏、王氏,但白衍的能力,不管是在伐韩,还是灭赵,亦或者与匈奴的两次交手,杨老都能从白衍身上,看到果敢、胆识,谋定。
这些在白衍身上看到的,都是杨老亲眼所见,所以杨老愿意让长子跟随白衍。
另外,杨老更清楚,若是此前,白衍还可能受困于雁门,防止北方南下,但经过云中山脉一战,匈奴三五年内,绝不敢再有南下的念头。
如此一来,没有边患的北方,白衍,却是坐拥整个秦国最精锐的两支精锐铁骑,白氏铁骑与边骑。
等白衍率领边骑恢复过来。
嬴政攻伐诸国的战争中,绝对不会忽视掉,白衍以及白衍麾下,这两支在北方雁门的精悍铁骑大军。
故而种种。
今日见到白衍后,杨老才会迫不及待的说出请求,与白衍说出那番话,看似举荐,其实何尝不是一个谋私,杨氏与白氏的关系,杨老清楚,他开口,白衍应当是不会拒绝。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杨老的一个请求。
毕竟想要把杨彦调来雁门,担任边骑的将领,单凭杨老与杨氏,怕是远远不够,还需要白氏帮忙,最最重要的,还需要方才大胜的白衍,亲自上书咸阳。
有白衍的书信在,就算朝堂内有其他势力家族不满,也很难干扰到嬴政的决定。
书房内。
白衍听到杨老的话,有些意外,没想到杨老推荐的人,居然是杨彦,要知道杨彦可是在函谷关担任守将,更是杨老的长子。
不过看着杨老的模样,白衍略微思索,也大致猜测到杨老心中所想,看着杨老的笑容,白衍能体会到杨老的不易,就如同曾经父亲,终是什么都默默的扛在肩上,只希望他好,看着他被诋毁,过得累,因为沾染尸臭而被人笑,父亲虽是不说出口,但心里比谁都难受。
“边骑一日无副将,白衍难以安心,此前白衍担忧杨彦将军年长,白衍资历不足,故而不敢贸然向杨老开口,更不敢擅自上书咸阳,如今有杨老此话,实乃边骑之幸,白衍之幸!”
白衍笑起来,一脸喜悦激动的对着杨老拱手辑礼。
“杨彦将军之忠勇,白衍已惦记多时,杨老今日之言,可莫要戏耍白衍!”
白衍一脸认真的说道。
杨老看到白衍这突如其来的模样,没有准备,没多想,点点头。
“调任之事,涉及一方,自然不是戏言!”
杨老看到白衍比自己还要激动,似乎生怕自己反悔一样,老脸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而听到白衍言语之中的副将,杨老也终是松口气。
“好!那此事白衍可就与杨老所定,不能再有悔意,恰逢杨老此处待有书信,不妨请杨老书写一封家书,送去函谷关,交于杨彦将军,白衍也即刻书信,上呈咸阳!”
白衍听到杨老的话,深深的叹口气,激动的轻拍一下木桌,转过头,看向一旁倒茶的侍女。
“去拿一卷竹简......”
白衍本想让侍女去拿一卷竹简,但说到一半,似乎嫌弃侍女动作慢,直接起身,朝着一旁的放置竹简的木架上走去,来到放置空白的竹拿旁,拿着两卷竹简便转身回到木桌。
这般着急的姿态,让杨老直笑得合不拢嘴,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看着白衍马不停蹄的低头书写,杨老舒口气。
方才没反应过来,此时杨老看着白衍,哪里还不清楚方才白衍的用意,没想到年纪轻轻,却能如此心细的照顾他一个老头的颜面。
想到这里,杨老那老浊双眼看向白衍的目光,闪过一抹感激,此时此刻,看着白衍那年纪轻轻的岁数,杨老当是真的感叹,白氏终究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不到片刻。
一卷上呈咸阳的书信,便在白衍的手中书写完毕,白衍从官服那巨大的袖袋内取出郡尉印章,盖在上面,然后交给杨老过目。
在一旁,还有一盘杨老平日使用的官泥。
“好!”
杨老看过竹简里面的内容,看到白衍请求调任杨彦的理由,点点头。
“对了,你可知晓......”
杨老看着白衍,想了想,犹豫一番过后,还是继续说话,不过说之前,嘱咐侍女离开,待侍女离开后,命看守在外面的扈从,不许任何人擅自靠近。
做完这一切,杨老才放下心,看向白衍。
“此前监御史芈沼府上,曾有两个门客,其一乃楚国景氏景骐,其二是昭氏昭毋尚。”
杨老说道。
说这两个名字时,杨老眉头微皱,看向白衍的目光中,也有一丝疑惑。
杨老能让长子杨彦,不去依靠王氏、蒙氏,反而选择白衍,自然有杨老不一样的地方,而眼下,景骐与昭毋尚的逗留,就让杨老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
楚王病逝,如今楚国之中,因为楚王之位,挣得一片混乱,而身为熊负刍的两个心腹,景骐与昭毋尚拉拢昌文君能理解,但眼下,芈旌安全后,居然还逗留在雁门。
留下来与白衍见面,比楚王之位更重要?
“已经见过那二人,白衍也与那二人有约,今晚吕氏酒楼相聚!”
白衍听到杨老的话,点点头,把来之前的事情说出来。
而杨老听到白衍与景骐、昭毋尚有约,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皱眉,若是一开始还是怀疑,那么眼下,杨老已经察觉到,那二人的目的,一定是白衍。
“此事说来话长,杨老可还记得白衍叔父在负黍被刺杀之事?”
白衍说到这里,想了想,看向杨老,既然已经上书咸阳,要把杨彦调来,那么白氏的事情,白衍就不想再隐瞒杨老与杨彦。
毕竟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杨老还好,但杨彦不同,与芈旌是好友,杨彦一旦成为边骑副将,那么必须要知道当初的事情,否则杨彦终有一日,一定会被利用。
“白裕被刺杀?”
杨老听到白衍突然提及白裕被刺杀的事情,有些疑惑,不是说景骐与昭毋尚
“是景氏、昭氏所为?”
杨老想到什么,抬头看向白衍,眼神之中满是凝重。
白衍摇了摇头,看向杨老,没有说话。
杨老眉头紧锁,但就在下一刻,突然瞪大眼睛,看向白衍,目光之中无比震惊。
“可有证据?”
杨老老脸上,这一刻都有些慌乱,不敢相信脑海中浮现的那个念头。
“此前在上郡高奴,与匈奴联合,为匈奴通风报信之人,并非如调查那般,而是已经死去的陆楼!”
白衍说道,看向杨老。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不仅是白裕的事情,就连上郡高奴的事情,都是昌文君、昌平君在背后策划。
“什么?”
杨老听到白衍接二连三的话,脸色便大变起来,白衍的三言两语,但背后的说代表的,却足矣让人胆寒,谁敢相信这背后,居然有这么深的隐秘。
陆楼,若是杨老没有记错,他隐约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曾经多年前,就在
昌文君的府邸。
想到这里,再联想到一些事情,一些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地方,杨老突然就感觉不对,特别是蒙恬当时驻军的地方,若是依白衍所言,那么蒙恬那时候,可就不是巧合!
齐国临淄。
在一个偏僻的乡野间,就在一块荒地上,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在四名手持佩剑的扈从跟随中,一个身穿齐国服饰,带着精致玉佩发簪的女子,走在荒草之间。
清风拂过,田野间一丛丛高长的荒草,左右摆动。
女子来到一个长满荒草的小土丘旁停下脚步,跪在地上,用纤白的细手,轻轻拔起地上的荒草。
一滴泪水,顺着女子的脸颊上滑落,最终掉在地上。
“母亲,师儿来看你了!”
徐师徒手颤颤巍巍的,给眼前的小山丘除草,当初的她,之所以去吕氏酒楼,便是因为这块地,母亲死后,从赵国过来的她,不仅没有存活的能力,更没有土地埋葬母亲。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烈日都已经过去,徐师仍旧低声在小土丘旁呢喃着。
如同一个小女孩,在家中向母亲诉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有难过,有开心,而隐隐约约间,白衍两个字,总是若隐若现的出现。
直至即将日落,女子花了数个时辰,方才把小土丘上的小野草,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个小小的坟土,赫然出现。
祭祀过后。
带着不舍,徐师缓缓起身,朝着马车哪里走去。
四名扈从都是白衍圈养的门客,身手不俗,投靠白衍帐下后,一直忠心与白衍,白衍从不亏待将士,更别说门客,故而这四人在赶着徐师前来齐国后,不管沿途如何艰辛,从无一丝怨言。
眼下,看到徐师过来,四个扈从纷纷准备护送徐师回临淄城。
不过片刻后。
在回临淄的路上,徐师突然喊停下来。
四名扈从满是不解的对视一眼,一眼望去,出去前面远处一条小路,有几个人之外,便是马车上有一辆十分精致的马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走吧!”
马车内突然再次传来徐师的话,四个扈从与马夫闻言,尽管不解,但还是继续赶路。
马车上。
精致打扮过后的徐师,很美,虽比不上暴氏、赵秋那不,是绝世美人,更比不上田非烟那般倾国倾城,但精心打扮过后的徐师,放在任何一个地方,也会让无数男子垂涎三尺。
等了许久,徐师方才掀开车窗布帘,侧过身往后看去,看着方才经过的那条小路。
方才她居然看到田鼎之女,田非烟居然跟在一个老妇人身旁,乖巧的搀扶着老妇人,然而徐师亲眼所见,那老妇人的衣着,绝非显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田非烟方才走在小路,搀扶老妇人,一直没有注意到自己,徐师带着疑惑,看着天色已经不早,只能明日再来。
那老妇人是谁?居然能让田鼎之女,田府的田非烟搀扶,露出那般乖巧模样。
他们又为何去那条小路,那条小路通往的地方,是哪里?
一个个疑惑不解的念头,浮现在徐师心中,但眼下徐师不仅不想让田非烟见到自己,更想亲自去看看。
毕竟......他真的很喜欢她。
徐师脑海里,浮现那个常常半夜,都还在烛灯下,读者竹简,撰写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