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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浮舟载酒,无妨天下布武(1 / 1)

第十章浮舟载酒,无妨天下布武

告别了老少龙神,醒言也和雪宜、琼肜慢慢沿江行去。一路走时,猛想一想,醒言忽觉得挺有趣;想不到前后才短短两年的辰光,自己竟和邻里乡亲们诚惶诚恐供奉的鄱阳龙神,有了这样的交情,关系变得如此亲密。平时还不觉得如何,猛可间跳出来一想,却觉得此事是如此神奇。

现在,他已从那位老龙君口中大概得知了走失水精的消息,但他却不急着往那处赶去。

在最近短短几天中,醒言和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俩女孩儿,已经历过好几番惊心动魄,几近于生离死别;虽然最后都化险为夷,但心底还是受了好些触动。因此,自离了长江入海口的通州境内,他便和琼肜、雪宜沿着江北缓缓而行,一路闲看沿途的风光,并不着急。过了两三天,他们便来到了典歌辞章中常见的竹西佳处扬州城。这一回,醒言已打定主意要带琼肜、雪宜在这扬州城中好好游玩,算是对这俩女孩儿跟着自己一路奔波冒险的小小补偿。

眼前这座扬州城,醒言几人还是头一回来。他们这一路都是西向而行,快到扬州东门时,特地去了一趟东郊外的送子娘娘庙,在庙中祭拜一回。

上一次,龙女灵漪儿曾在这庙中做了手脚,打碎娘娘金身取走藏匿其中的黑魔盔甲。不过看来此地富庶,等醒言到了庙中拜祭时,留意一看,发现庙中的送子娘娘像早已重塑金身,浑身抹金涂银,在四周香烛的映照下华光灿然,直晃人眼。

见到这情形,原本怀着些鬼胎的少年心下大安,跪倒在蒲团上无比虔诚地祷祝,只求娘娘不要见怪。

在他跪拜时,那琼肜也跟以往一样,学着哥哥模样舞舞拜拜,一边拜,一边还嫩声嫩气地说话,说是恳求送子娘娘保佑云云——她这话,只不过是跟旁边那些求神赐子的妇人鹦鹉学舌,自己也不知道在说啥;但庙中其他人一听,却个个侧目,满面惊奇!并且这些惊奇的目光,大部分都落在小妹妹身旁那个瞑目嗫嚅的清俊少年身上。这些善男信女现在都在心中愤愤想道:

“嗟!这才许大年纪?便要来跟我们抢娘娘赐下的子嗣!”

见得这情形,知道些世情常理的梅花仙魂寇雪宜,直臊得红霞扑面,手足无措——是要替堂主辩解,还是要告诉小妹所言不宜?这难题直逼得冰清玉洁的女子脸晕红潮,愣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这一番尴尬,那位只顾闭目虔诚忏悔祝福的少年却毫不知情。祷祝完毕,醒言便从蒲团上一下子站起,抬手微一示意,招呼雪宜、琼肜一起离开神堂。而在跨出这间香烟缭绕的庙宇时,这位道门少年堂主还在嘀咕:

“嗯,这大地方的人果然不一样,一下子便看出我是外乡人——否则,也没那么多人一直看我。”

赞得两句,便牵了琼肜小手,和雪宜一起朝扬州城方向扬长而去。

此时的扬州,地处淮海之地,上应牵牛分野,是当时天下少有的大州郡。传说在大禹治水,平复了天下水土之后,这中土大地便有了九州之说,而扬州正是其中之一。周成王时曾制《禹贡》一书,说“东南曰扬州”,当然此时的天下地理,东南早到了岭南交州南海一带。原本古时的东南之地扬州,渐渐已成了天下东部的中心。

如果说方才这些只是以前在典籍中看到,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但等醒言几人真来到扬州城中时,才切实体会到,这九省通衢、通江达海的扬州,比原先想象的还要繁华十倍!

虽然现在已到了九月下旬,城中已是秋高气爽、黄叶飘零,但那些街市却丝毫不见冷清,往来人烟如织。而热络叫卖的商贩摊位上,竟然四时的瓜果菱藕一应俱全,也不知他们如何天南海北地运来。扬州,其名便取扬波之意,城中果然多水,河汊纵横交错,往来舟楫如梭。那些穿行的舟船,常和岸边青石街道上的马车并肩而行,互争先后,直看得醒言目瞪口呆。

这一路观瞧,直把醒言三人瞧得眼花缭乱,走了大半时辰竟忘了停下来购买一分一厘的货物。这一番盛景,真应了那句“市上藕菱多似米,城中烟水胜如山”!

在街上身不由己地走动,他们又突然被一阵人流冲得避到街市一旁,然后就见数十人鼓噪飞奔而过。也不知道他们吆五喝六地说了啥,醒言身边这些行人就突然也跟着大声欢呼起来。可怜醒言三人,被挤在街边一角,袍歪袖皱,呼吸艰难,耳膜更是被震得嗡嗡响,却始终没搞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啥。

等人流稍散,醒言扯住旁边那位和蔼老翁一问,才知道刚才耀武扬威招摇过市的,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将军校尉出巡,而是扬州城中蟋蟀大赛,刚刚决出了冠军头名。刚刚接受众人欢呼的其实只不过是那只冠军蟋蟀。那蟋蟀得胜后便被收入白玉盘中的海柟盒,再披上红绸插上金花,号为“蟋将军”,然后被他的主人当宝贝捧着绕市而行,夸耀上好半天。

听了老翁之言,再听说这斗

蟋蟀胜负之资,动辄便是成百上千两纹银,则饶是醒言近两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禁一时目瞪口呆,半晌都没了语言——上千两纹银?在自己家乡,只要六七两纹银,就足够一家老小过活一整年!

“唉,原以为饶州已经十分繁华,没想到和扬州一比,还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这样一边感慨一边观赏街景,感觉才没过多会儿,日头竟已快落了下去。看看偏西的日头,一直只顾贪看的少年才觉得腹中有些饥馁。游玩这大半天,受了这奢华气氛的影响,本就准备好好犒劳一下雪宜、琼肜的少年,咬了咬牙,就去城西北郊的瘦西湖边,寻了一家名为“醉香楼”的气派酒楼,准备好好大吃一顿。

当然,一贯考虑周详的四海堂主,在登上这座豪华酒楼前,没忘记跟酒楼门口的小厮打听清楚这酒楼的大概价钱。虽然他这小心谨慎,在扬州人眼里颇有些土气,但守门的那个后生小厮,却丝毫没敢轻视,因为眼前这三人,虽然衣着寻常,但不是剑眉星目便是清丽脱俗,显然不是常人。因此他把那酒菜价码,也报得格外老实,生怕一不小心惹上什么微服出游的王孙公子。也许是城中货品丰富,又或是附近酒楼林立,竞争激烈,因此这家门面阔气的醉香楼,酒菜价钱也大概在醒言的预想中。

此时夕阳还未下山,酒楼上食客并不多。登上二楼,醒言便挑了一个窗边的位置,招呼着雪宜、琼肜一起坐下。坐在这窗边,正好可以观看湖景,看夕阳下那一湖烟水,曲曲折折地朝暮烟中延去。

坐了下来,便开始点菜。虽然立意豪奢,但毕竟简朴惯了,醒言还是点了三碗价位适中的高汤银丝挂面。当然,这醉香楼招牌菜之一的高汤银丝面,和普通的汤面并不同:一碗细如柳丝的玉白面线上,又覆有喷香扑鼻的汤头,其中有鸡皮、鸡翅、杂碎、鲿鱼、河鲀、火腿、蟹黄,数样大鲜之物混杂一处,浓浓熬成香稠的汤头,浇在银丝细面上,那鲜美香醇的滋味,已不是言语可以描绘的。

当醒言点过面食,又借故离席,追上那个店小二,嘱他在二女面中加上鲨翅、江珧柱——菜单上他看得分明,有了这两样难得的海鲜之物提点,那汤面滋味完全不同;而只有加了这两样海鲜的高汤面,才被真正称作醉香楼的招牌菜。当然这样一来,每份面就要贵上半两纹银。醒言已经想过,这些可能都只是店家的噱头,让琼肜、雪宜尝尝鲜便是,自己那份就算了。

等点完菜,回到座中,就看到那头一回上这样奢华酒楼的小丫头,正兴奋得小脸通红,不停地东张西望,好像要把酒楼中所有漂亮的摆设都看到。而容颜清雅的雪宜,却有些局促不安,偶尔看看醒言的眼神,颇有些怯怯,仿佛觉得让堂主这样破费,心中很是不安。

觉察出这一点,醒言便开口说了说自己听来的扬州典故,然后指点着窗外夕阳下波光点点的湖水,让雪宜留心看那些风景宜人之处——过不多时,梅花仙灵便被少年言语吸引,目光随着他的指点,专心观看起窗外的湖景来。

等汤面上来开始吃时,天色便渐渐暗了,这酒楼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不多会儿,楼中便点起了红烛灯火,将堂中到处都映照得一片明亮。灯红酒绿之时,那楼外的湖光树影便变得依稀模糊起来,夕阳的余影也渐渐没入远处的烟波,再也看不清楚。这时醒言又要了一小壶百花酿就的淡酒,和两个女孩儿斟饮起来。

他们这样的浅斟低酌,和那些新来食客的气派一比,顿时相形见绌。那些来楼中饮宴之人,大抵是南北的盐商富豪,又或是当地的名士,几乎人人都从附近青楼中携带一妓,来席中佐酒解闷。那拼酒划拳之时,间杂着莺声燕语,与醒言这边冷清的景象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其中也有大胆豪客,见窗边那少年孤身一个男子,旁边二女俱称绝色,于是到那酒酣耳热之时,也不免动起歪念,想想是不是要借酒撒疯,上前调戏。只是,但凡他们这些能在扬州城长久厮混之人,即便表面粗豪,也绝对都是识相之辈。发酒疯之前,留意一下倚在少年身边的那把古剑,再看看他在满楼喧闹中从容饮食的气度,不用细想,一定不是好惹的主儿。因此,醒言附近那些个左拥右抱的豪客文人,虽然满嘴的粗言谑语,但也都只敢招呼在自带的妓女身上,丝毫不敢牵扯上那边那两个绝色小娘。

这样相安无事,醒言倒有些无聊起来。吃得一阵,见旁边厅角那几个卖唱的歌伎,冷冷清清,始终没得开张,醒言便想起自己当年在花月楼当乐工的经历。现在正好有些冷清,他便有心照顾那几个歌女的生意。招呼过小二问清价格,觉得并不算贵,醒言便点了厅角那几个歌女的班儿,请她们过来给自己唱曲儿佐酒。

听得有人点唱,那几个歌伎自然喜出望外,抱着琵琶拖着歌板,袅袅娜娜移步到这边,在离醒言这桌不远处的几张红漆腰鼓凳上坐下,然后便拨动琴弦,开始奏起曲儿来。当过门儿奏过,曲渐悠长之时,那为首的歌女便执着红牙歌

板,对着醒言这边婉转唱了起来。那歌声婉腻绵软,唱的是:

“凌波晚步晴烟,太华云高,天外无天。翠羽摇风,寒珠泣露,总解留连。明月冷亭亭玉莲,荡轻香散满湖船。人已如仙,花正堪怜。待酒满金樽,诗满鸾笺……”

这柔婉歌声妩媚软糯,尾音悠长,飘飘然如挠到心里,又好像就在自己耳边轻轻响起,真个是有别样的销魂。等这歌伎袅袅唱完,她身后那两个年龄稍稚的女孩儿,又和她一起换了弋阳腔,明亮欢快地合唱道:

“鱼吹浪,雁落沙,倚秋山翠屏高挂。看江潮澎声千万家,卷朱帘玉人如画!”一曲唱完,那琵琶也恰好铮然一响,将这佐酒小曲整曲收完。听完这干净利落的收尾曲,原本神魂悠悠的少年,又觉得神清气爽。到得此时,由不得他不拍手叫好:“好!好一句‘人已如仙,花正堪怜’!”

说罢一仰脖,一杯酒一饮而尽。见他夸赞,那个眉目秀丽的为首歌伎赶紧走过来,娇滴滴万福施礼。见她过来,醒言回了回酒味,又瞧了瞧自己眼前那个不敢抬头的清婉女子,便哈哈一笑,袖出一串铜钱,大约二百文模样,转脸对那歌女说道:

“这位姐姐,这是给你们的打赏,赏你们那句‘人已如仙,花正堪怜’。果然贴切!”说罢将钱递与歌女,目送她千恩万谢而去。许是方才歌女歌中“湖船”之句引动游兴,从醉香楼中出来,在附近闲游一阵,等到夜色深沉、行人稀少之时,醒言便去湖边船家雇了一只摇橹小船,放入湖中,与琼肜、雪宜登上小艇,一起朝月湖烟波中缓缓划去。

本来,醒言准备自己摇橹,让两个女孩儿安坐船头赏看湖景。但不知为何,原本一切都听堂主安排的寇雪宜,这回却甚为坚持,坚持要自己替二人摇橹。虽然“争执”之时她只是默默无语,双手紧紧握住船橹,但醒言已能感觉出她那份坚决,只好道了声“有劳”,便和琼肜坐到船头,悠然赏看这月下清湖的风景。

这时候快到中夜,正是月光清冷,夜色清幽。曲折水路的两旁,不时有枯萎的黄叶飘落到船头,在夜色中宛如飘坠的蝴蝶。欸乃的橹声里,那天上半弯的明月,倒映在水中,就落在船舷旁,荡漾成一团碎碎的光影,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捞着。琼肜说,现在天上那半片月亮,就好像今天下午她含剩的半只薄荷糖,都很清凉。认真地把这个心得告诉哥哥,她便将两只小绣鞋踢在船舱里,露出纤白如玉的脚趾儿,浸在船头清凉的湖水里,不时泛起“哗哗”的水响。

看着小船在粼粼水波中悠然而行,过得一阵,醒言终于忍不住开口,想将女子替下:“雪宜,你累了吧?”

“我不累。”

雪宜轻柔而坚定地回答。“那好吧。”

少年也无法。过了一会儿,醒言说道:“雪宜,那我来给你吹笛,解解乏。”

说罢,他便从腰间解下那管白玉笛,举到嘴边。然后这秋天夜晚清冷的湖水上,便徘徊起一阵悠悠杳杳的笛歌。

……在这笛声缥缈之时,翩跹月影中清冷如雪的女孩儿,眼眸中也仿佛映上这水中月光的朦胧,变得有些迷离。而那咿咿呀呀的橹声,则一直没停,伴着那清悠的笛歌一路前行。正是:

雪魄冰光月半明,烟波极目暗销魂。此时望月皆仙客,两岸村居早闭门。

就这样在扬州盘桓惬意了几天,醒言便带着琼肜、雪宜复奔前程。这一回已是目标分明,只等找到那水精藏身之所,便回罗浮山上清宫中禀明。

“嗯,这回琼肜你要听话。”行路之时,醒言对前面那个蹦蹦跳跳的小丫头提醒道:“我们这回,只要找到那水精藏在什么地方,不一定要抓到它。”醒言生怕这俩女孩儿再遇到什么凶险,便预先告诫琼肜。反正下山前掌门曾吩咐过,只要能寻访到水精下落便行,之后飞云顶自会派人去将它请回。听了他这提醒,那个在前面一路小跑的丫头却着了忙,赶紧停下来跟醒言澄清:“哥哥!琼肜哪回都很听话!”就这样赶了几天路程,这天夜晚暮色初沉的时候,醒言便准备找个住处歇下。谁料,刚望见一处集镇的淡影,就突然觉得一阵罡风刮面,直吹得人眼睛睁不开来。等过得片刻睁开眼睛,醒言却只见面前原野上,突然出现一座绘着凶猛云豹之纹的楼宇。

“咦?”忽见平地楼起,醒言大为诧异;稍一凝神观察,他发现这座楼宇倒像一只楼船。

正注目警惕打量时,眼前这楼船舱门便豁然洞开,从里面走出四五位金甲武士,神色威武,袍甲锃明神丽。“你们是……”

见这几位突然出现的武士神光充盈,醒言倒有些不知所以。正莫名其妙时,却见这几位金甲武士在自己眼前静静排开,然后那位金盔白羽之人跨前一步,抱拳昂然说道:“吾主南海孟君侯,明朝阅览合海龙军,冀与君同观沧海日出,特遣小神来报知!”

这神将说话间言语铿锵,仿佛带着一阵海风潮气,直激得醒言生出好几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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