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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步(1 / 1)

朝夕只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时而热得口干舌燥,时而冷得浑身颤栗,周身难受得很。梦中觉得启康帝也来了,听见他说话却不真切,她也疲倦得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有人忽远忽近地唤她,“公主,公主……”

她轻轻叹了口气,都不是予光。

倏忽间,周围的繁杂都远去了,她沉重的眼皮也能张开了,黑暗中骤见光明,一个华美的宫装女子款款走来,朝夕不由屏住了呼吸,世间竟有如此漂亮的女人,纵使身后一片虚无,也让人恍觉有大片桃花飘落,她衣袂翩跹,仿佛随时就要乘风而去。

女子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淡淡笑着,“我的朝夕。”

不待朝夕发问,她转身便走。

朝夕伸手想抓住她飘舞的霞帔,胸口却闷得要窒息一般,又急又怕,忽然一口气提上来。

“母亲!”

“夕儿!”一个怀抱惊慌地将她揽住,迭声唤道。

朝夕睁开眼,宫室里烛光长明,月影映在门窗上,摇曳如水。眼前是一张憔悴的脸。

他竟瘦了这么多。

“九哥。”她叹了口气,才觉浑身被冷汗湿透,倦怠袭来,“我想是见到母亲了,她真是美极了。”

“夕儿。”予光不由双臂死死缠住了她,反复确认似的,将她整个人上上下下都熨帖在怀中,紧到她能清楚听到他剧烈的心跳,“你终于醒了。”

“怪不得,父皇会念母亲一辈子。”朝夕闭目喃喃道。

“别再说了……”予光声音干哑,带着微微的哽咽。

他不再说话,亦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低头轻吻她的眉眼、鼻子、面颊和嘴唇。他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扎在朝夕脸上,痒得她微微蹙起了眉。

朝夕倦极睡去,梦中千古洪荒万丈红尘,都于此刻此间尘埃落定,生根发芽。

大病一场终有回报,予光回来了。

安盛公主突发急病,高烧数日,启康帝急召九皇子从景陵回宫,一连几日过去了,却再没有示下让他回去。

整个长清宫都松了一口气。

朝夕在太医悉心调理下慢慢好转,各宫都例行公事遣人问候过,唯飞白是日日都要亲来的,这日一早,他又不知从哪淘了一堆珍奇物件。

“我不稀罕。”朝夕倚在榻上,和予光对坐,盖着一条团云錾卍的锦被,手捧琴谱翻看。

飞白疑惑,打量了她的神色,又负手在房里踱了一圈,终发现了古怪。他行至窗下将桌上的罩子掀了,一把琴露了出来。

飞白随手一拨,清越的琴音便在他指下倾泻而出。

“真是难得。你们先别说,让我猜猜。”飞白一把将琴抱起,正反瞧了瞧,“论斫琴,当世要数乐阳子最为有名,达官贵人都以有乐阳琴为荣,宫廷乐府用的也大都是这些。然乐阳琴讲求奢华,尽用些金丝楠、红木,再配以明珠、象牙为徽,世人趋之若鹜,一掷千金,却庸俗乏味。殊不知诗经里早说,‘椅桐梓漆,爰伐琴桑’,这些材料虽简单,却怀古意,奏出的琴声在闹市中亦如空谷回响。”

飞白滔滔不绝之余,又抚着琴叹了口气,“只可惜如今奢华成风,惯用椅桐梓漆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作坊。只有当年名动天下的琴宗伯南,有一把稀音琴遗世,却不知落在何处。”

他抬头看着朝夕,目光灼灼,“这把就是顾郎的稀音么?”

朝夕哼了一声,“那又有什么稀罕。”

飞白愈发惊异,霎时收回手,连琴弦也不敢再碰了。

予光从书后抬起眼,喝了口茶,“本是消遣,却得与稀音相提并论,我倒有些不安了。”

飞白像嘴里塞了个葫芦,张了口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咳了一声,“九哥,你给她做了一张琴?”

兄妹们说笑了一阵,飞白怕朝夕乏了,便起身告辞。予光送他出门,秋风萧瑟,庭院中几片落叶飞旋。

“许久未同九哥在一处了,朝夕欢喜,”飞白下了台阶,眯起眼适应秋光,回头笑道,“我也欢喜。”

“是么,那你便常来。”予光吩咐,“夕儿病中无聊,宫中热闹些也好。我也得空瞧瞧你的功课。”

飞白一听便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九哥已许久不问我的功课,怎么又想起来了。”

“我平日不过问么?是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罢。”

“要说当耳旁风,谁赶得上里头那位?”飞白忙转祸于他人,“九哥你也不管管?前日还缠着我教她玩弹弓,哪有女孩家的样子。再看兰息郡主,因九哥当初一句话,便绣了整一幅花圃出来,那才是秀外慧中,真真把你的话放在心上……”

予光抬腿就是一脚,正色道,“这些混话,休再胡说。”

“九哥当真是护短。”飞白一厢躲闪,一厢抱怨,“我也算看出来了,你今日□□猛虎、明日费神斫琴的,面上劝十七妹向善,却是最不把她往正路上引。就只有我傻,当着父皇的面送什么玉蝈蝈,讨皇后娘娘一顿数落。”

予光作势又是一脚,飞白赶紧一溜烟跑远了。

初冬时节,时光闲适流逝,昼短夜长。朝夕的固疾畏寒,时常觉得疲倦。然而有予光在宫中陪伴,耳鬓厮磨,日子倒也十分惬意。

这日朝夕午睡醒来,竟是初雪,窗上银光耀眼,空荡的大殿只有宫人远远地无声侍立。朦胧中,朝夕只道予光去了太和宫与启康帝议事,然而阖目想想,他尚在罚中,整日在长清宫足不出户,启康帝又怎会召他议事。

她下榻趿鞋,阿迢过来蹭她的小腿。朝夕走到外殿,宫门微微开着,有长风袭入,阿迢不禁眯起眼睛抖了抖皮毛。

留霜拿衣服过来给她披了,“公主刚醒,别出去了。”

朝夕走到门口便觉得十分冷了,正待往回走,忽见予光就坐在外面九曲廊下,兀自出神。

青灰水墨的长袍灌风扬起,衣袂带霜,袜履微湿,他自己都恍然未觉。

朝夕望着他身后的满池浮冰碎雪,忽然想起,夏月秋光就这样飞逝而过,而她已很久未见予光穿朝服的模样了。

“留霜。”她轻轻掩了门,“去太和宫,说我想念父皇了。”

第二日雪霁天晴,双瑞来长清宫传旨,说启康帝下朝便来用午膳。云妃亲自到膳房张罗了些时令饭菜,命予光和朝夕来相陪。

启康帝来了,气色如常,阖宫叩拜恭迎,他微微点了点头,“起来罢。”

“安盛的病,还没大好么。”午膳上,启康帝问了一句。

“她身子弱,又这样病一场,虽已无大碍,问医疗养亦是平常了。”云妃答道。

“这几日予光延假不朝,过往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朕还担心安盛的病有所反复。”启康帝说着一笑,瞧着朝夕,“如今一看,是好了大半了。”

“他们兄妹情深,夕儿这番病也着实凶险。太医院的方子都是予光亲自瞧了的,至于煎汤熬药,臣妾也本说由宫人去料理便是了,他却要事事亲为。所幸如今夕儿的病已大好。”云妃为启康帝布菜,“朝中之事臣妾不懂,不过连日不朝实为不妥。予光,还不向父皇请罪。”

予光放下银箸,离座跪倒,“儿臣愚钝,不能为父皇分忧。”

启康帝对云妃道,“朕是来用膳的,又不是兴师问罪。”他转而对予光,“起来罢,明日早朝后,你将之前所说越江水务的工程,拟一份政令给工部,也拖了不少时候了。”

朝夕暗喜,抬眼去偷瞧予光。

予光叩头,“儿臣不敢。”

启康帝充耳不闻,自顾自用膳。云妃亲手盛了羹汤,“这鲫鱼奶汤火候正好,不失鲜味,陛下尝尝。”

予光复道,“父皇临朝,下设三省六部。若论职权,中书出令,门下封驳,方可令六部执行。天下只有父皇一人可直接传令工部,儿臣不敢僭越,水务奏议是否先由门下复核,禀呈父皇或太子。”

云妃将汤放在桌上,责道,“你的父皇正在用膳,你怎么认真说起政事来了。”

朝夕瞧了一眼启康帝的神色,默默放下了餐箸,垂首屏息。

“水务之事,是朕与内阁商讨过的,并非你一人独断。传旨六部,是朕的意思。”

予光头也不抬,“儿臣非亲王,亦非公侯宰辅,无出入内阁议事之权。这道奏议,实非儿臣力所能及。”

“你什么意思。”启康帝眯起眼睛。

“儿臣不敢僭越……”

“好一个不敢!”启康帝拍桌,震得汤汁四溅。

宫人纷纷跪倒,云妃与朝夕也离座陪罪。云妃转头斥道,“予光!午膳之中,岂可惹你父皇生气!”

“你不必操心他。”启康帝喝止,伸手指着地下的予光,“他愈发出息了,放着水务民生不管,反效仿匠人造琴?整日窝在后宫,全无担当。”

“父皇,是我求九哥斫琴的……”朝夕叩头。

启康帝不理会,盯着予光道,“你可是为了那日的事,故意和朕过不去?朕未追究你,你反怨怼朕了?”

予光叩首,“儿臣触犯东宫威严,自当受罚。父皇教诲,儿臣谨记。如今一言一行,更要以礼法为先。”

此话一出,启康帝拂袖起身,冷笑,“甚好,大晋人才济济,朕的朝堂不缺你一个。”

“皇上身子要紧,孩子小不懂事,何必与他计较。”云妃上前,“去后殿歇息罢。”

启康帝午膳未尽,便离席转入后殿,未再问予光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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