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瑾把卫灵儿送到暖阁去,让夏橘夏栀照顾她。
之后,他出去吩咐明言明行悄悄去一趟雪梅院查看情况,回来禀报。
卫灵儿呆坐在罗汉床上,心里紧绷的那根弦迟迟不敢松懈。
得舒瑾吩咐的夏橘和夏栀忙前忙后,先是送来热水,之后找来干净的鞋袜。
“表小姐,这些鞋袜都是新的,虽然不如您平日里穿得好,但也只能委屈您先将就一下。”夏栀温声解释过一句,蹲在罗汉床前,拧了热帕子去捂卫灵儿被冻得失去知觉又红肿的一双脚。
卫灵儿后知后觉缩一缩脚,深吸一口气:“夏栀,我自己来吧……”
夏栀微微而笑:“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卫灵儿垂下眼去看夏栀:“谢谢。”
夏栀仍笑,然后专心帮卫灵儿擦脚、捂脚,再帮她将鞋袜穿上。
夏橘则是去了熬姜汤。
在夏栀帮卫灵儿穿好鞋袜后,夏橘端着碗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
“表小姐,喝碗姜汤驱驱寒。”
夏橘一面说一面把那碗姜汤端到卫灵儿面前。
卫灵儿又与夏橘道谢。
夏栀这会儿重新送热水进来,好让卫灵儿净面、净手。
此时此刻的卫灵儿已然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
很快,舒瑾会知道真相,而那个时候,才是她真正面临“审判”的时刻。
自她对舒瑾说出求助的话,得到舒瑾“我帮你”的回应起,她已只能耐心等待着舒瑾做出抉择。
卫灵儿捧着那碗姜汤,小口小口喝起来。
渺渺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暖阁的。
它喵喵叫过两声,靠近一些,轻车熟路跳上罗汉床,又跳到榻桌上。
卫灵儿搁下手中那一碗尚未喝完的姜汤。
渺渺便凑过去嗅了嗅,但兴趣不大,转而猫瞳望向卫灵儿。
卫灵儿也看它。
一人一猫,对视过几息时间,渺渺仿佛对卫灵儿内心低落情绪有所感知,“喵~”一声,凑过去,在卫灵儿的脸颊上舔了一口。
温软又湿漉漉的感觉传来,卫灵儿觉出渺渺在安慰她,一颗心忽然很软。
她鼻子一酸,眼底漫上一层泪。
但卫灵儿忍住眼泪,抿唇淡淡一笑。
伸手抚摸两下渺渺的脑袋,她收回手,把姜汤喝完了。
……
舒瑾留在廊下,没有等得太久,等到查看完情况的明言和明行回来。
他静静听明言和明行的禀报。
得知纪义坤已死,舒瑾内心多少有几分惊讶。
本以为,卫灵儿或许是为自保伤了纪义坤,心中害怕,所以跑来扶风院求他,竟原来是取了纪义坤性命。
脸上、脖子、胸口都有或深或浅的伤口留下,致命伤在胸口,匕首所为,人死在一处柜子前,说明卫灵儿和纪义坤曾经过一番搏斗。雪梅院的仆从全无觉察,皆被下过迷药,说明纪义坤蓄谋而为。
他知道卫灵儿想要让他帮什么,他也做得到。
但舒瑾依然沉默,负手遥遥望向夜色中那一池枯败的荷花。
明言和明行静默而立,听候吩咐。
半晌,舒瑾低声问,不像问明言和明行,更像在问自己:“倘若那时姐姐能反抗,是不是便不会死了?”
明言和明行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舒瑾复沉默片刻。
“你们去把那房间的痕迹清理干净,不要留下蛛丝马迹。”
“北郊有一间赌坊是纪义坤经常去的,你们把人扔过去,再放上一把火将尸体烧毁,但要确保不伤及无辜。”
交待过明言和明行,舒瑾转身迈步走向暖阁。
·
“你们先下去吧。”
舒瑾屏退夏橘和夏栀的声音响起,倚靠在罗汉床上茫然等待结果的卫灵儿坐直身子,把渺渺从自己腿上抱下去,继而起身。
她站在罗汉床旁,看着舒瑾脸上表情平静走过来,一颗心七上八下。
卫灵儿紧张望向舒瑾。
舒瑾走到卫灵儿面前,去看她脖颈上的淤青:“你这些日子,不能见人。”
卫灵儿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夏栀虽然已经帮她给那些淤青上过药,但消下去不是一刻半刻的事。
任凭谁看见她脖颈的伤都会奇怪,这些淤青又难解释。
卫灵儿眼睫轻颤。
她点一点头,应下舒瑾的提醒。
舒瑾继续道:“我会让人请可靠的大夫去帮你看诊,你借着生病,避一阵子,待伤好了再说。”
卫灵儿咬了下唇,抬眼去看他。
舒瑾平静回望卫灵儿:“明日中午,纪家便会收到消息,纪义坤死在赌坊的一场大火里。”
“他来过郑国公府,但府里谁都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几时离开的。”
“后来的事,府里的人都不知情。”
这是在帮她善后。
哪怕卫灵儿是自己跑来扶风院求助舒瑾,但舒瑾真的帮她了,她又禁不住有几分不敢相信。
“大表哥……”
“为何愿意帮我……”
卫灵儿看着舒瑾,问出心里的话。
舒瑾同样看着卫灵儿,淡淡反问:“为何会来找我?”
卫灵儿垂眼,对舒瑾说出实话:“事情若闹出去,必定牵累姨母、凯表哥和怡表妹。不走漏消息,又能……除了大表哥,我想不到有别的可以求助的人。”
舒瑾想起卫灵儿过来扶风院时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遭遇那事,在那样慌乱的情况下,仍能考虑到这些,她比他以为的更坚韧。
舒瑾眉心微拢:“你睡觉时,身边也藏着匕首?”
卫灵儿声音很低“嗯”一声:“这样,心里不那么害怕。”
舒瑾默一默。
“错不在你,是纪义坤图谋不轨在先。”
“你只是想要保护自己。”
舒瑾告诉卫灵儿这些,却始终没有回答卫灵儿的那个问题。
“我让夏栀和夏橘送你回雪梅院休息。”
“等睡醒一觉便没事了。”
卫灵儿一时不语。
可是舒瑾已经帮她处理好了这些事,她没道理继续赖在扶风院。
“大表哥,多谢你。”
“今日大恩大德,灵儿没齿难忘,他日……”
卫灵儿与舒瑾深深一福,要许诺报答,反而被舒瑾截断她的话。
舒瑾道:“我既然愿意帮你,便没有想过要你的报答,你不必考虑这些也不必觉得负担。”
卫灵儿听着舒瑾的话,又是咬唇。
她终究还是说:“大表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添麻烦?
舒瑾很不喜欢这么几个字。
“灵儿,添麻烦的人不是你。”舒瑾手指轻抬卫灵儿的下巴,让她站直身子看着自己,语气认真说道,“我可以明白明白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
卫灵儿回到雪梅院,房间已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夏橘夏栀帮她把床褥换了,连同染血的衣袍处理妥当,守着她睡下才离开。
舒瑾原本是让卫灵儿装病。
然而,在第二日,她当真病了,之后连续数日都高烧不下,人也一直昏昏沉沉,少有清醒之时。
作为卫灵儿的贴身丫鬟,海棠比旁人更先发现卫灵儿脖颈上的淤青。
但卫灵儿交待她不许声张,她便不声张,并且竭力帮忙遮掩,每天也帮卫灵儿擦药,盼着能早些消下去。
给卫灵儿看病的大夫,是舒瑾派明言去请的。
这件事自然传到府中其他人耳中。
老夫人、薛念兰以及舒静怡等人得知卫灵儿生病,或是派人来看望,或是亲自过来雪梅院。各种滋补的药材也往雪梅院送过来不少。
吕姨娘和王姨娘见连老夫人都如此,为表关心,同样派身边的大丫鬟携了东西代替自己到雪梅院看望卫灵儿。
以致于连续两日,雪梅院比过去哪一日都更热闹。
卫灵儿生病,卫昭也很着急。
又怕打扰卫灵儿休息,又恨不得没日没夜守在床榻旁边。
连渺渺每次过来雪梅院都是进了屋子便哪也不去,就猫在卫灵儿枕边待着。
纵然它不能说话,都叫人觉出它对卫灵儿的关心。
卫灵儿在雪梅院养病期间,先是纪家人发现纪义坤迟迟不归家,后得知赌坊大火,寻过去,只一具焦尸,烧得辨不清容貌。然而那玉簪、玉佩都是纪义坤的东西,最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纪义坤死在赌坊一场大火的消息在新年传开。
沉浸在悲痛中的纪家,却又被一群人拿着欠条堵了门,都是纪义坤身前欠下的一笔笔赌债。
这些消息当然也传回郑国公府。
新年佳节,闹出这样的事,舒衡带舒瑾去一趟纪家,正撞见那些要债的。
后来舒衡出面帮纪家把这些人都摆平了。
摆平了是摆平了,但和纪家之间的情分亦几乎是到此为止。
卫灵儿这一场病养得许久。
待她痊愈,能出门时,脖颈上的淤青消退,元宵佳节已然近在眼前。
这一场大病将卫灵儿内心阴影卷走大半。
又或者是那天夜里,舒瑾一句“不是你的错”如一缕阳光照进她心底的阴霾,让她得以走出来。
卫灵儿真心感激舒瑾。
即便他说过不需要她的回报,但是她决心要对这个便宜大表哥更好一些。
趁离元宵尚有两日时间,卫灵儿让底下的人找来做花灯的材料。
她把卫昭也喊过来,询问弟弟意见。
“我们一起给大表哥做两盏花灯,感谢大表哥这些日子的照顾,好不好?”
卫昭乖巧颔首:“好呀。”
卫灵儿含笑捏一捏卫昭的脸,他们便坐在案几前忙活起来。
紧赶慢赶,赶在元宵这一日的早上把两盏花灯做好了。
两盏花灯样式相同,每盏花灯有四面,而每一面都画的是渺渺,不过是不一样是渺渺。
或是渺渺站在绿萼梅花树下,或是渺渺轻嗅梅花,或是趴在小榻上眯着眼休息……总而言之,是卫灵儿和卫昭见过的、属于渺渺的可爱瞬间。
花灯所用的木架都被刷上一层红漆。
又在下方缀着同色新簇簇的穗子,瞧着便是分外讨喜。
卫灵儿和卫昭带上做好的两盏花灯去扶风院。
舒瑾却不在。
于是——
当舒瑾迟一些回到扶风院的时候,才迈步走进正厅,便看见案几旁边的两人一猫齐齐仰着脸,眼巴巴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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