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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流离开秋意馆时,衣襟都被汗湿透了。
她一步一疼地向自己星云阁的住处走,已是黄昏时分,各阁的厨房都燃起了炊烟,珍馐菜肴的美味夹杂着凛冽的酒香,预示着国朝最黑暗一屿的暗夜即将到来。
走过一排底下暗探起居的庑房,一枚小巧的骰子自窗格中挟劲风而来,冰流眼疾手快地接住,向里一望。
里面烟雾缭绕的,也不知他们在吞吐些什么,每个人都很亢奋,围着两三张桌子大声呼喝,铜钱哗啦啦的响着,这丢出来的骰子必定与里面的赌局有关。
这些半大的孩子,被收入阴者司中,每日有八个时辰要花在训练学习上,疲惫之余,已经学会了用赌博酗酒来麻痹自己剩下的四个时辰。
司副方才最后和她说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这阴者司中,没有一个人不是被命运踩在泥泞里过的,否则谁愿活在杀戮与黑暗中?我们这样的人,为了活着,谁不狠、不恶、不怀有私心?”
是啊,那些不够狠、不够恶、不够自私的人,早就都不在这岛上活着了。
很快,小赌徒便发觉骰子不知不觉间遗失了一个,两方很快打做一团,用的都是白日里学到的杀人招数。
冰流无心管辖,便继续向前。
途经一处竹林,那竹叶沙沙作响,掩盖着内里异样的气息。
“讨厌!天还没大黑就拉着人家要做那事,真急色!”
“少说废话,快点办事,蹲下蹲下,一会儿有人来了。”
只不过路过时匆匆听见两句,便已经是如此就劲爆的信息了。
冰流却眼珠都未转过,继续走自己的路。
这样的事,阴者司每晚都会发生数十桩吧?她没停留,没瞧见那两人是谁,明日太阳升起,大家还是点头之交的同僚,若她不小心撞个正着,不过是那二人闹了个没脸,也不会有其他后果,没什么意思。
赵亭秀若来到洛神屿上,恐怕会有宾至如归之感呢。
冰流想到此处,自嘲般的笑了一下。
戚婆婆给她看脚踝伤处时,她还在想司副同她说的话。
“阴者司从没讲过忠君爱国,也没教过谁要兢兢业业忠于职守。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私心,凭自己的好恶行事,可前同时别忘了将任务完成好。”
“你是司首亲自带回来的人,单这一点已经可以证明司首相信你的能力,更何况近两年你在司中已是拔尖的人才,若你学会平衡,前途无限。”
“去罢,先去把这一身伤治好,然后再来找我领任务。”
“疼吗?”
她只觉得伤处一阵抽痛,终于回过神来,微微皱了皱眉,对戚婆婆道:“还好。”
戚婆婆的侧脸在明亮的烛光中布满了沟壑阴影,她转头对冰流一笑,“要强的丫头。”
戚婆婆是星云阁中的镇阁之宝,没人知道她今年七十岁还是八十岁,只知道她出自江湖上的医药世家,自很年轻时起,就作为一名剑客离家浪游,中年时因被仇家追杀加入了阴者司。
从前戚婆婆腿脚尚且灵便时,被分入星云阁的新晋密使或多或少都受她教导过些剑术,冰流也是。
现在她尚能帮助阁中子弟治疗内外伤,其他三阁中有传,说只要是能留有一口气回到阴者司见到戚婆婆的人,就能活下去。
如今让戚婆婆帮她红肿的脚腕敷药,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是什么样的敌人,竟能逼你到扭伤脚踝?”戚婆婆一面将药膏涂抹均匀,一面好奇问她。
“……”冰流抿着唇不说话。
戚婆婆又笑了,“不是敌人?不会是情人吧?”
“嘶——”戚婆婆手上忽然用了点力,冰流终于埋怨的开口,“婆婆!”
“好了,先用着这个。”戚婆婆没再继续揶揄她,帮她裹好纱布,递给她一根拐杖,又嘱咐道,“养个七八日也就能自由走动了。”
冰流撑着站起身来,看戚婆婆躬着身子收拾器具,不觉愣着出神。
她突然想问问,治疗外伤医术高超的戚婆婆,会不会治一种心病。
一种时常发作,不会致命,却又极其折磨人的心病。
可待到戚婆婆转头问她“你怎么还没走”时,她却又摇摇头,离开了。
她如今再不济,也是宁府覆灭后的幸存者。
倘若她不再让那些宁家的过往纠缠萦绕,又有谁还会记得她的来处,她的家人。
哪怕是梦魇,她也要留住。
回到星云阁中的居室,连莺早把今日钓的两条鱼烧了,给她留了些。
连莺好奇她此次经历,陪她吃着问了几句,冰流只拣能说的同她说了,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
连莺起身站在窗边探望,不久美艳如瑰的脸上便露出奇异的神色,冰流亦被她吸引,起身去看。
只见不算明亮的月色下,不远处的松林小径上一列走着三个人,一前一后俱是魁梧的壮年,唯有中间那个身量纤细,是个女子。
她双手放在身后,交握之处被一块黑布盖住,嘴上也被缠了布条,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些怪响。
连莺生怕冰流认不出似的,赶忙介绍道:“是流风阁的曲韶啊,想不到这么快她就被抓回来了。”
冰流自然是认得出曲韶的。
曲韶生得美,且是艳丽的那种。
初入阴者司的新人过得那段炼狱般的日子里,曲韶是样样课业都成绩顶尖的,从末等暗探做到一等阴司使只用了两年,仅比保持此记录最快者的宁冰流本人花费时间略多了几个月而已。
可渐渐地,她们听到曲韶的消息,便是她如何擅长凭媚术惑人、美色杀人,明明浑身有的是上等本事,行的确是下等手段。
而且曲韶在阴者司中时也是那般的百无禁忌,今日同这个相好,明日又调戏了那个,更有她甚是喜爱者,在司内当众示爱也是有的。
冰流是这般自矜冷淡的人,曲韶却是恣意的性子,她们自然不会有同僚情谊,甚至因为都是一等,偶尔还会有些龃龉冲突,简单来说,互相看不顺眼罢了。
连莺见她不语,还怕她忘了,煽风点火道:“去年好几个轻轻松松的活儿,司副明明指给你,却教她唆使着方阁主全都过给了她,你忘啦?”
……
冰流当然记得。
若非如此,冰流又怎会专挑了个烦难的活儿,费了不少心眼将之栽到曲韶头上?
若曲韶三个月前不是出岛完成那个任务,她又怎会借此机会逃了?
曲韶临走前并无半分异常,还是往日疯癫的模样,所以司中同僚无人知晓她究竟为何而逃。
可如今,曲韶又被抓回来了。
被阴者司抓回来的叛徒,下场必定比他们亲手杀死的那些人还要惨上千倍。
纵是死对头,冰流也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