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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红香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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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曲韶走后,冰流倍觉精疲力尽。

她步履沉重,连身上的行囊都似有千钧重,千难万难地走到了马匹前,她将凤冠自那涉水的皮囊中取出,确认无恙后又重新装进了一个木盒中。

李藏也凑上前跟着看了两眼,“她将凤冠留给你了?也对……带着这东西,她逃不脱的。”

冰流冷声道:“我若连这凤冠都没取到,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李藏问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冰流专心收拾东西,不曾理会他。

李藏自顾自继续:“依我之见,你现在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回阴者司向右司副复命,说曲韶已经死在西月湖里了,蒙混过关;第二条……”

冰流却打断他道:“金陵城中,应该有你秘密藏身的地方吧?”

阴者司中做到他们这个品阶的阴司使,必然会为自己准备后路,没有个产业,至少会有个比暗宅更安全私密的藏身之地。

只是既然是私密,自然不能教旁人知道。

李藏警惕问道:“你问这作甚?”

“带我去,快点。”

她踩上马镫,试了两次愣是没翻上去。

李藏哭笑不得,“凭什么啊?这附近没有暗宅么?”

“我若去了暗宅,右司副会知道。”第三次,她终于翻身上马,已经是强弩之末,“别废话,快点,我好累。”

熟悉宁冰流的人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在恳求了。

罢了,来都来了,还能怎样?

李藏口中骂骂咧咧的,翻身上马,是与她同一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如今这样摇摇欲坠,若半途栽了下去可怎么办?

趁着清晨,行人稀少,骏马一路奔驰到了城中一处颇为显眼的地址。

“到了。”

冰流抬头一看,红香院,是妓馆啊。

冰流道:“不愧是你藏身的地方。”

李藏却道:“这叫大隐隐于市,你懂吗?”

红香院里的一天往往从午后开始,此时姑娘同客人们都还睡得沉,冰流跟随李藏进了这妓馆,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后面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推开了房门。

“真不错。”

冰流踏入室内,只来得及说这一句,随后倒在了软榻上便昏睡过去。

待她被渴醒时,外边天色已经大暗了。

转头瞧见床边桌上放着一把陶壶并几个茶碗,旁边还有个油纸包,她骤然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

茶壶中留的水早已冷了,她却顾不得,一口气仰头饮了半壶,拆开油纸包,是几个油蜜蒸饼。

她拿起一个嚼了两口便又放下,这东西凉了虽比肉饼好些,但还是发腻。

手臂上的那道贯穿伤已经被包扎上了,还有在塔中遭受机关、与曲韶互殴导致的种种淤青红肿,也都被抹上了跌打的药膏。

又湿又脏又破烂了的那身黑衣自然早已被剥了,她如今只着裹胸,披头散发。

但屋内无人,她也就从容自如,借着月光环顾了周遭,便又翻回床上,闭目养神。

她没有刚来时那么疲倦,便没有立刻睡着,时而能听见一两声男女的调笑和乐曲顺风飘来,暧昧至极。

金陵是个多情的地方,秦楼楚馆数不胜数。这间红香院位置偏僻,名字都这么粗浅,想来只是那种最无格调的下等妓馆。

这处屋子也是,一扇红花绿叶的屏风后,她头顶的帐子都是洋红的。

任谁来,也只会当这是花魁的房间,而不是什么杀手的藏匿之所。

这样看来,李藏确实是大隐了。

她不禁又回想起那座被烧毁的佛塔,还有曲韶的话。

西月湖心那座塔,的确与另一座古塔很像。

冰流自然还记得,她便是在那里第一次遇见李藏的。

那座古塔就坐落在洛神屿上,洛神山中,不知存在了多久,是阴者司中一处试炼之地。

冰流十六岁时被司首带回了洛神屿,两年内便成为暗探,又过了不到两年便决意去古塔中试炼,以期成为阴司使。

白阁主向她说明了情况:受试者要独自上山,进入古塔,塔内自是机关重重,还有人守着,受试者要在指定时间内取走藏在塔顶的信物,再带回司中复命,便能一跃成为阴司使。

虽然她的申请通过了,但无论是白阁主还是连莺都劝她放弃——从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晋升阴司使,况且那座塔中着实凶险,一不留神是会被夺了性命的。

可冰流的信念很坚定,她深夜上山,独自进了那古塔。

塔中林立的狰狞金刚像没能吓住她,手持重锤的恶鬼机关没能锤挎了她。

越过如百鬼夜行般危机耸动的长廊,她又躲过了毒沙鬼火,终于见到了顶层放置显眼的宝匣。

眼前来不及一亮,她的右肩便被一只手从后面扣住,膝盖一痛,被紧紧压着跪了下来。

她自是不服得很,向左侧别过头去,谁料肩膀微动便被身后之人察觉,温热的手掌覆上她裸露的脖子,强迫她不得回头。

她左手尚且得空,于是向后扯住了他的后颈,用力拽着想将人过肩摔出去。

可这样一来,那人便被扯得紧贴她的后背,隔着几层衣料,彼此都能感受对方的紧迫挣扎。

温热的呼气急促喷在她耳廓上,很快又化作冰冷的湿意。

“入司才三年,未免太着急了些。”

她听了这话,心下愈发急躁,右脚反勾住他的脚踝,左手发力,终于反将他压在下。

解了束缚,她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去探那宝匣,打开匣盖,看着那件信物,她却如遭霹雳,愣在原地。

臂缠金,居然是她宁家家传的那柄软剑。

是她最为光耀之时的见证,也是自家中遭难后,她一生的悔恨。

她怔忡之时,忽然脖颈一痛,再度醒来,她已经回到星云阁。

白杉宣告她试炼失败。

她心中不服,追问道:“古塔里那人,是谁?”

白杉怪异的轻笑一声,道:“我只知道他年少时在金陵市井乞讨为生,司首偶然遇见他,觉得他有几分做死士的根骨,便捡了回来,到如今大概有五六年了吧,他果真成了阴司使。可他为人却不好,虽为顶级阴司使,行事却向来惫懒。一贯只在男女之事上留心,仗着有副俊俏的面皮,将洛神屿当做了欢场一般。冰流,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今后可万不要同这种人来往。”

这便是她第一次听说李藏这个人。

回忆一阵,冰流又迷糊地睡过去了。

梦里一如既往的混乱,反正总不是好事。她先是梦见了自己回到洛神屿,不及分辩便被右司副命人押入了水牢,严刑拷问曲韶的去向;随后又回到了她梦中最熟悉的地方,宁府麒寿堂,抄家现场。

梦中正是惊痛不安之际,忽然耳边听见一声响动,冰流惊坐而起,抬手抽出了枕旁的短刀便要掷向声音的来源,定睛一瞧才收了力。

原来是那蒸饼的气味引来了一只黑猫,被她骤然的动作一吓,便炸着毛又自窗边蹿出去了。

冰流方松了一口气,忽而又听见门扉响动。她飞速挺起腰跪坐起来,复将短剑对准了进门之人。

“是我。”

是李藏回来了。

冰流终于松懈下来,放下了剑,又赤足下地,坐在了桌边胡床上。

不知那茶碗是否被黑猫踩过,她并不在意,又倒出了些冷茶喝了下去。

一轮月华透过窗纱变得朦胧,她就这么披散着头发,露出光洁修长的手臂,肩膀上有星星点点的闪光,皆是细小汗珠。

“这是又梦魇了?”

李藏大发善心,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寻了件衣衫来为她披上。

“上次在泾阳,怎么不告而别?”

薄衫触碰肌肤的瞬间,冰流却“腾”地站起来,转过身,眼神古怪。

李藏莫名其妙,“瞪我干什么?”

这一半天的一直是十万火急的境况,他不提,她倒还忘了,上次在泾阳暗宅中令她不告而别的尴尬之事。

那天清晨,细雨,目送顾秋野和璧娘出城后,他们去寻找暗宅,待到解开门口机关时,俱是疲惫不堪了。

冰流跟在李藏身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进入暗宅,却不想鞋底湿滑,一步滑空,整个人都跌了下去。

若是平时,她完全可以凭借自身力量稳住身形,那日却是实在脱力。

偏巧他回过身来,就这么抱个满怀。

她冷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了。

李藏听了,嘴角开花,“就因为这事?”

“你说呢?”冰流白他一眼,用凶狠来撑门面,内里却有些委屈——这么严重的事,他怎能不以为意呢?

李藏耐心劝解道:“我那不是扶你一把吗?”

冰流摇头,“可你后来也没松手。”

李藏快速地瞥头“啧”了一声,非要他说出来吗?

“我们在榻上时不也那样吗?还有更过分的……”

“那不一样!”她终于提高了音量,仰着头,双手扳住了他的肩膀,急切的想要告诉他一个,她自己悟出的,做杀手的教条,“总之,做杀手的,就不该拥抱!”

可她的话音都被封在了两片唇中,连肩膀也被死死箍住,李藏亦在用他的行动宣告自己的杀手教条。

就是没有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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