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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冰流耳畔早已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
不知李藏睡了没有,但他定然是不大喜欢这个故事。
冰流仿佛此生都没有过一次讲这么多话,但天还未亮,她还想再说下去。
自那以后,她同李衡终于如大人们期盼的那样熟络了起来。
他们去骑马,虽然途中总是互相语顶撞,总是待夕阳西下,才尽兴而归。
李衡教她什么叫“何以致叩叩”,虽然她并不打算学。
珹王府花园中有一颗精心养护,生长数十年的海棠。
来年春日的一天,海棠终于开了花,就在这颗树下,他告诉她,赐婚的圣旨明日就要送至两府,然后趁着落英缤纷迷人眼时吻了她。
虽然她嘴硬说绝对要抗旨,但那是她的初吻,也是她十五岁的初恋。
翌日,她第一次在屋中端坐了整日,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从清晨至傍晚,赐婚的圣旨没有来,外面却是乱哄哄的,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想出去,祖父却阴沉着脸,严令仆从看好她,不许她出内院。
她不从,自后院矮墙翻了出去,径直跑向珹王府。
沿途的巷议令她惊心,说昨日在宫中,一向机敏有成算的珹王骤然发了疯,在太后的宫殿中扼死了自己的王妃。
此等荒唐之,她一个字也不信,她只是用尽全力,奔到了珹王府门前,叩门,无人应,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李衡的名字,继续叩门。
大门终于敞开,唤作雍叔的王府管事肃立在门前,冰流不过向内一瞥,便瞧见内里每十步便有一士兵,整座王府都已经被严密看守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下。
“如您所见,虽然案子还在查,但您与世子已经不能再往来了。”
“让我见他!”
“世子如今没心情见任何人,况且如今这里面说话也不再方便了。”
她颓然跌坐在门前,失了神,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十五岁的她,尚未全然理解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眼角便先行湿润滴泪。
“事到如今,您还是应速速归家,保重自己,保重家人,这是世子留给您的话。”
雍叔说完这话,向她行了一礼,回到王府内,命人关门。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上,眼前的视野越来越窄,她分明看见内里的远处,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如今颓然落寞着,只是他们终是只得远远一望,再不能相见。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李衡。
珹王妃暴死于宫中,太后受惊病倒,贵妃吞金自尽,珹王杀妻案被大理寺草草审结,文宗悲痛万分,从此一病不起,临终前他留下两道圣旨,一道为立玙王为储君的遗诏,而另一道则说:珹王疯癫,终生圈禁。
新君登基一个月,平章知事赵辅国主理上柱国大将军宁延章通敌一案,宁府被抄,家人不是被斩首便是自尽,自此,冰流可以保重的,终于就只有自己了。
“后来,我总是梦见那棵海棠树。梦醒之后,我总会想,倘若那棵海棠树迟几日再开花,或者赐婚的圣旨提前几日就到了我家,是不是至少现在,我不会再被这段回忆束缚。”
天将破晓,她语似叹息,最终归于平静。
李藏此时翻了个身,侧过来紧紧贴着她,一臂挡在了她肩上,不知是睡累了换个姿势,还是有意在用怀抱安慰她。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呢喃道:“这还不简单,你既那么在意,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那颗海棠树炸了完事。”
这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好建议,冰流摇了摇头,“我偷偷爬上城王府的屋顶看过,那棵树已经不在了。”
她再去看时,那片土地平整,绿草茵茵,仿佛那棵树从未在那里生长过,海棠树骤然消失,就如同她年少时的欣乐一般,骤然无踪。
李藏轻笑道:“喔,那倒有可能,是你那个李衡先一步炸了呢,他也不想同你留下什么美好回忆了吧?”
冰流无奈,闭目道:“我累了,睡会。”
李藏先前一直都没怎么睡,哪怕耳边的故事在他听来冗长无味。如今万籁归于寂静,他却也没有随她一同入眠,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着。
因为他现在是真的想炸了那棵树。
天色朦朦亮的时候,冰流尚在沉睡,忽而远处一声沉如洪钟的声音直入脑海。
“宁冰流,你给我出来。”
榻上二人俱是一个激灵,便睁眼起身。
那声音,旁人不识得,他们二人再熟悉不过,虽然很少听到,也不敢忘记。
李藏一面穿衣,一面皱眉道:“完了完了,是司首亲自来了。”
冰流用温热的双手捂着脸,企图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她的声音还是哑的,“你精心挑选的藏身之处,这次恐怕是要作废了。”
“他怎会知道这里?怎会知道我们的奸情?”
“你忘了他是哪里的头子了?”她开始穿衣,心里早也明白,司首大驾光临寻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要劝她去杀柳丝韧。
她抬头望向李藏,心中生出一丝歉疚,李藏好心帮她,她所做的却是让他听她絮叨一夜,如今还害他暴露了这处房子。
再有些旁的什么,她就想不到了。
“宁冰流,我且再等你一刻,再不出来,便要烧房子了。”
李藏板着一张脸,司首出面,应是不会再有转机了,她必须要去做那件令她抗拒的任务。
看她痛苦,他也心焦,听了这么一夜的往事倾诉,他又觉得,也许她该去,毕竟破镜重圆的故事,每个人都爱看。
那他自己呢,曾经隐隐约约触手可及,如今又被这一声声的喝令得烟消云散,缥缈虚无。
罢了,本也没开个好头,他也不算个好人,争这些做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的任务,她的决定,何时又轮得到他置喙。
“你……”
冰流按住他的肩膀,“我出去,你不要动。”
冰流走出房门,四处好一通搜索,才发现东南方向那棵高耸的杉树上立着一个黑影。
真是没有点功夫在身,都没办法同司首对话。
她暗自运气,足尖轻点上了房顶,随后又四处借力,辗转登上了杉树那枝干。
司首一袭白色道袍,中年发福的微胖身形,却能轻巧立在杉树枝杈上,虽损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却也如足见功力深不可测。
“属下拜见司首大人。”话虽如此说,这样的境地,她还是不拜了,只是低低头。
司首都不正眼瞧她,只道:“听说你去了宜春院,怎么,是去追忆往事了么?”
冰流垂头,此时只要听训便好了。
“哼,本想着再去宜春院寻你一次,已经够是跌份的了,想不到竟还要到这里。知道我为什么站树上吗?我嫌地脏。”
“……”
“罢了,前事不论,你也该清楚,我的来意。”
“我清楚。”冰流垂眸。
“你不愿去杀柳丝韧,你说阴者司中这么多高手,却点名要你去,是我们在借你的身份走捷径。你觉得我们想借你一腔怒火顺利完成这个任务?”
冰流反问道:“不是么?”
“这么说吧,能否提前杀死柳丝韧,解珹王世子的燃眉之困,对阴者司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当然了,你们谋求的是更深更远的东西,你们是想搭上李衡这条线。冰流心中这样想着,面对司首,却不敢说出来。
司首又道:“为什么非要你去?有功利之心吗?当然,你最得力,就会选你。旁的原因呢?”
冰流抬起头来,她实在想不出,但她也不想再在这树上听司首训话了。
司首亲自出马,她是没可能像上次对付司副那样拒绝的。
当她将臂缠金、海棠树的事都倾诉出来时,也许心中已有打算。
“您不必再说了,我去。”
司首有些惊讶,点头道:“好,回岛上收拾一下就去办吧,此事不宜拖。”
完成了劝服冰流的任务,司首毫不留恋,足尖一点,离开了树杈,如个得道仙人般飘向了远处。
他的最后一句话还留在风中。
“宁冰流,希望你能清醒,明白什么是你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