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人来人往的。
顾长浥站在病房门口,能透过玻璃看见病床上的人。
他下意识地去拧门把手,手指却直接从门上穿了过去。
顾长浥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做了一个推的动作。
没有任何阻力。
四周的声音和气味都很真实。
担架车骨碌骨碌地从他身边推过去,两个护士小跑着穿过他的身体。
没有在门口多做停留,顾长浥走进了那间单独的病房。
房间里面的光线很暗,护工正坐在沙发里打瞌睡。
生命体征监测仪持续而单调地发出“滴滴”声。
床头上挂着住院卡,名字的位置上写着“邢页”,日期是五年前。
顾长浥想碰碰那张卡,手又不出意外地穿了过去。
住院卡旁边是记录病情的活页。
一行一行地,顾长浥看下去。
记录里有三个时间点,旁面写着病人休克时的体征和处理。
他四下里都仔细看了看,就是不去看床上的人。
最后连加湿器都仔细看过了,顾长浥才走到床边。
姜颂戴着呼吸机,半长卷发散落在白绿条纹的枕头上。
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连带着右眼角下的红痣都失了颜色。
他睡得那么沉,呼吸微弱得似乎他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顾长浥站在床边,良久才很沙哑地开口:“姜颂。”
床上的人显然听不见他,只是痛苦地皱眉,像是在被疲惫和疼痛争夺。
房间里的计时器响了。
护工掩着一个哈欠走过来,拿起记录板,潦草地记下了仪器上的示数。
“你看不见他很疼吗?”顾长浥红着眼睛问护工。
虽然明知道没人能听见。
果然护工低头查看过姜颂之后,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他边写记录边自言自语:“我在特护干了快十年,都能替阎王爷判生死了。这么年轻帅气的,家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盼着,嘴里喊的人也喊不来,造孽哦……”
他话刚说完,姜颂咳嗽了两声,几个红色的血点溅在了呼吸面罩上。
护工显然见惯了生老病死,只是淡定地按了一下呼叫铃,“特护一床,呼吸出血。”
顾长浥听见病房外面有朝着这边跑来的脚步声。
姜颂似乎也认同了自己可能活不了了,又咳嗽了一声。
面罩上喷溅的星星点点明显密了,有的液体甚至随着内壁流下去,变成一道浆果色的红痕。
顾长浥僵立在一边,看着护工又按了两下铃,语气急促了一些,“特护一床血压降低。”
很快医生护士就从病房门口拥进来,把护工挤到了后边。
顾长浥依然站在床边,站在忙碌的医生和护士之间。
姜颂的身体因为不能呼吸痉挛着弓了起来,但是又因为打着太多石膏,卡在一个不自然的角度。
医生在指挥抗惊厥注射,几个护士压住姜颂的手脚。
血沫持续不断地从姜颂嘴角呛咳出来,落在了顾长浥手上。
顾长浥诧异地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红渍,本能地伸手去抓,“姜颂!”
姜颂紧闭的眼皮微微颤了颤,并没有睁开。
自进门以来,顾长浥像是第一次清醒过来。
他看着几个护工一起把姜颂抬上手术车,不过一切地冲到他身边。
“如果你不努力,姜颂,”他附在他耳边,把更咽压下去,“如果你不活下去,我别的保证不了,但我能保证我自己永远痛苦、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深处:“而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不活下去,就会杀了我。”
手术车推了出去,姜颂消失了。
走廊里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他大步地跑。
等候区、付款台、询问室,全都空无一人。
“姜颂!姜颂!”顾长浥满头大汗地醒过来。
他在床上摸了一把,另一半没人。
连件衣服都没披,他直接光着身子光着脚跑出去,“姜颂?姜颂!”
客厅、书房和餐厅都没人。
顾长浥从来没觉得姜颂家有这么大。
“姜颂!!”顾长浥的眼睛里一瞬间就被血丝爬满了。
“哎——”一个小声音从二楼传下来,“我在阳台上!”
顾长浥一步三磴地跑上楼梯,果然在阳台上找到了姜颂。
姜颂脸上带着点心虚,“你醒啦?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顾长浥一把勒进了怀里。
愣了半秒,姜颂回抱住顾长浥,轻轻拍他的背,“怎么了?出这么多汗?”
顾长浥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手臂把他越箍越紧。
“做噩梦了?”姜颂把烟盒偷偷掖在裤兜里,“我上来透透气,哪儿都没去。”
“姜颂。”顾长浥在他肩窝里吸了一会儿,半天稍微抬起一点头,“你又抽烟了?”
“我……”姜颂支支吾吾的,“我……”
顾长浥在原地沉默了半晌,脸色阴沉得可怕。
“怎么了……”姜颂底气不足地问。
顾长浥一弯腰就把他从地上扛了起来,语气沉沉的,“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不再抽烟了?”
姜颂颜面全无,却愈发不甘示弱,“三个月抽一根也算抽吗?我当长辈连一根烟也不能抽吗?”
“你之前咳嗽的时候怎么跟我保证的?”顾长浥抱着他坐在沙发上,“你晚上胸口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怎么说的?”
“我最近都没疼过了,”姜颂挺挺胸脯,“我最近哪儿都没疼过。”
“哪儿都不疼了,就忘了是吧?”顾长浥深深剜了他一眼,很利落地把他睡裤扯了下来。
“兔崽子你疯了?!”姜颂刚要伸手抢自己的裤子,屁股上就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我警告你啊顾长浥,”姜颂挣扎着用脚蹬他,“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敬过我酒吗?”顾长浥抓住他那一对雪白的脚腕子,带着火气反问他,“你梦里梦外地给我吃罚酒。”
“你做噩梦怪我吗?”姜颂冤枉死了,“你再动我一下试试!”
“啪——”
……
邢策一进门的时候看见顾长浥通红的双眼,冲着趴在沙发上的姜颂乐了,“哟,又给人气,气哭了?”
姜颂腰就跟快断了一样,却依旧表面矜持附带耀武扬威,“稍微说了他两句。”
“我妈让我给你们带,带她自己腌的咸菜。”邢策拎着一堆保鲜盒进来,“她专门给你腌了甜,甜味的,和给顾儿的分,分开了。”
“给他的有什么特殊吗?”姜颂保持微笑,若无其事地问。
“给他的有,有辣椒啊,他肯让你吃,你就吃呗。”邢策看笑话似的,“我看他这,被你治得服服帖,帖帖的。”
姜颂拽了拽身上的毯子,深以为然地点头。
“你怎么一,一直趴着?你过来我跟你说,这些怎么放。”邢策拎着东西就往厨房走,“你的那些盐,盐放得少,得放冰箱。”
姜颂清了清嗓子,“你放桌子上吧,晚点儿我再弄。”
邢策狐疑地探头,“那顾儿,我跟你说?”
等顾长浥进了餐厅,邢策看他那个可怜巴巴的劲儿,忍不住好奇,“你又怎,怎么惹着他了?他揍,揍你了?”
顾长浥垂着头跟他一起整理盒子,“他背着我抽烟。”
“啊?!”邢策这就要换阵营,“他又偷摸抽烟了?这不,不成,我得说说他去!”
顾长浥拉住他,“我说过了,你别说他了。”
“什么身,身体他?一点儿都管不住自己个儿。”姜颂把一堆贴了小红花的盒子推给顾长浥,“这都,他的,少油少盐,没辣椒。别放时间长了,吃两天就,扔,老太太爱做,这些没用的。”
“他好长时间没摸过烟了,这两天公司的事忙,可能他压力大了。”顾长浥替姜颂解释。
“他哪儿来的压,压力?你说你,公司又不缺人干,干事,你干嘛非让他受这个累?”邢策的火/力又随着顾长浥转移。
“是,全怪我。”顾长浥把所有的盒子摞在一起,“所以你等会儿出去别说他了。”
邢策看了他一眼,责难里带了两分同情。
姜颂看见邢策准备走了,冲他挥挥手,“帮我谢谢小姨。”
邢策隔空点点他的脑门子,“趴,趴着吧你就!”
等到邢策一走,姜颂的脸立刻跨了。
他把脸埋在胳膊里,不住地揉腰,“嘶——”
顾长浥想把他从沙发上抱起来,却挨了他一巴掌,“让你轻点儿让你轻点儿!你属打/桩/机的吗?这就算了……你还敢打我??”
“你刚才不是说没关……”顾长浥小声嘀咕了半句。
“小兔崽子!”姜颂朝他扔了一个抱枕,“扶我起来!”
顾长浥把他下半身盖着的毯子掀起了,替他收拾那擦了一半的狼藉。
姜颂屁股蛋上印着红巴掌和红印泥,其余的地方白得像羊脂玉一样。
顾长浥一碰他他就倒抽气,攥着沙发上的棉单子,“你就……不能……轻点儿?!”
顾长浥低头擦了一阵,心疼地虚护着,“我抱你去洗洗吧,这么擦怕擦破了。”
姜颂听天由命地任着他把自己抱起来,狠狠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你不说让我来吗?这叫让我来吗?”
顾长浥也有委屈,“还不是因为你抽烟?你以前说以后都不骗我了。”
姜颂气急败坏地蹬蹬腿,用手指头捏住他的嘴唇,“是因为你先做噩梦!我会长命百岁的,你以后不许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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