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高二升高三前的短暂暑假,袁柳几乎全天都泡在店里给妈妈帮忙。今天因为去剪头发中午才到,店里几个阿姨在饭店高峰期时还不住地往楼上一个角落瞥,袁柳问怎么了。
“七号桌那个客人,点了四个菜,从十点半坐到一点,菜一口没动,人趴那儿做题。”阿姨说这是当咱们这儿是上自习的地方呢,挺有意思的。
袁柳换了衣服提着茶壶去楼上,借着倒茶想看看是哪方神圣,才走过拐角,就瞧见章若荟正抱着双臂冷冷盯着桌上的书。她下意识想逃,章若荟已经看见她,“袁柳。”
袁柳顿了下脚步,还是用待客的笑容迎接她,给学神倒上大麦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你知道的。”章若荟还穿着校服,手边摊着两本书被合起,袁柳扫了眼,发现分别是《政治经济学与赋税原理》和《利息理论》。这两本书她在俞任书架上看过,但不是兴趣所在就仅仅翻阅了目录。
她说得对,袁柳那句客气的问话显多余,怎么会不知道她在这儿呢?电影院一别后,每天在食堂吃饭的袁柳和赵佳琪都会遇到章若荟。学神总是托着餐盘坐到两人面前,开始一对二,和文科生们探讨起各种问题。袁柳聪明,这会儿就低头塞饭,将难得的情感促进空间交给这俩人。可赵佳琪平时也是个极聪明的,偏偏在学神面前笨嘴拙舌,几句就败下阵。又可怜地看着袁柳请求帮忙。
打嘴炮这种事儿袁柳在行,尤其和俞任沟通得越来越频繁和深入后,已经得了不少姐姐的真传。
学神说科技成果应该为人类共享,政府不该加以阻挠。袁柳说那就奇了怪,你去看看苹果微软亚马逊的股价,问问它们同意不?学神又说年轻时应该到处玩儿,而不是年老时。袁柳说你这人真轴,我也想玩儿,一没钱二没时间,两者皆有的话也得看看旅伴的情况。
考试最后一天的午饭时间,学神提教育最重要的目标是帮助学生学会如何教育和提升自己,而不是别的。袁柳说对你而言是这样的,你已经掌握了这种能力。对99%的普通学生来说不现实。
学生满意地点点头,最后才说,“谢谢你,我的托福独立写作题目就在聊天中做完了思路分析。”她看着袁柳,“你这人吧,有那么点儿意思。”而对于青梅赵佳琪,她则没评论。赵佳琪为此难过了一下午,英语考试时都魂不守舍。
好整以暇的学神收起书,面前摆着毛血旺、辣子鸡、剁椒鱼头以及香辣牛肉煲四个菜,“你有空不?我想和你吃个饭。”这姑娘身上有股子端得特别庄重的劲儿,袁柳说你等下,我和我妈说声。
过会儿她端着袁惠方塞来的莼菜汤,坐在章若荟面前替她盛汤,“你今天又来找我谈作文思路?”
学神尝了口汤,也许喝满意了,她才抿唇一笑,“不是。”她给袁柳夹菜,“你好像能吃点儿辣吧?”
袁柳说我自己来,能吃一点,听赵佳琪说你老家四川的?
章若荟说是,所以你家饭店的辣我看着都不带劲儿,柏州人喜欢的口味很怪,甜不顶甜,咸不够咸,辣又微辣,哪一样都没做到极致。学神看着袁柳,“你就像典型的柏州人。”说完,她终于动筷子,吃了点鱼头,“冷了。”放下筷子后就目光炯炯地看着袁柳。
安静了半分钟,袁柳说我去让厨房热一下。
四个菜都热了后,袁柳才说你不用等我,自己吃就是。
章若荟不语,默默吃了几筷子才放下,“还行。”我来找你是为什么,你说说?
“我哪儿知道?不是找我打嘴炮的,那就是为了赵佳琪?”袁柳嚼着米饭,从章若荟的眼神中看到了丝失望,学神没让她继续猜下去,“我就是想和你吃饭。”
袁柳捂住嘴才没让饭喷出,缓了会儿,她的脸已经憋红,“学神,你开什么玩笑?”
“佳琪说过以前全年级她最好奇的人之一就是你,和我说了你很多事儿。”章若荟说你看着一点都不像是被收养的,很自信。
袁柳的眼色沉了沉,“我从小都有爱我的人。”
换章若荟一愣,“哦。”她说我和佳琪从小一起长大,太了解了。我玩什么,她跟着玩。我学什么,她也跟着学。尝试着交往过一个礼拜,我发现和自己的影子谈恋爱很没意思。我喜欢和我见解不同的人交流,学文科的当中,你是第一个。
袁柳咀嚼了遍她的话,“你为什么看那两本书?”
“哦,我想大学本科读金融,一直在提前读这类读书做知识储备。”章若荟问袁柳数学怎么样,如果学得不吃力也可以考虑读金融类专业。
“我对这个可能没什么兴趣,我想读法学或者中文。”读中文是向俞任看齐,读法学是想掌握门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学科。
“法学生过剩,以后找工作不容易的。中文就更窄,就业也挺困难。”章若荟说得很老道,“这个社会,一个人的地位和能力分不开,而能力最集中的体现是薪酬。”
袁柳吃着辣子鸡里的花生米,听章若荟分析就业原理,直到她发出邀请,“你考清北有些难,人大应该可以。”
我为什么要往北京考?袁柳看学神,这姑娘的脸颊上挂着淡淡红云,“我只是给你一个客观的建议,不是评价。决定权在你手上。”
袁柳对她谈的压根没多少兴趣,除了一句话,“你说,佳琪像你的影子?除了没意思,你还有什么感觉?”
“厌烦。”章若荟说得轻而坚定,“就像穿衣服,我想除了无奈下穿校服,你不愿意别人挑选和你一样的款式吧。”还有,佳琪天资不错,但是东西都学得浅,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她聊天,她总是倾向于很快地杀死话题转向鸡毛蒜皮的原因。她缺乏专注力。
“而你不同。”学神看着袁柳,“你很专注。”
袁柳放下筷子,最后摊手,“说实话,我有种和班主任聊天的感觉。”她说佳琪很专注,你见过她跳舞吗?膝盖都磕青紫了几片,胳膊也轻微骨折,可她还在尽力用腿跳。她对你也很专注,她知道你每周的菜谱,从你周一早上吃菜包子到周六中午吃鱼香茄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生理期肚子疼,她在班上六魂无主。
学神,你很优秀,也很专注,但你,少了一点点弹性。袁柳笑,“当然,我们都需要弹性。”
弹性就是,更多元些,更宽容些,给自己的视线预留出缓冲区,不是那么冷冰冰。袁柳说学神,“谢谢你找我吃饭,这顿我请你。”
章若荟笑了下,“逐客了?不,我点的菜,我来请。”她收拾好书包下楼结账,走之前对袁柳说,“我明天还是十点半来,我希望早点看到你。”
“为什么啊?”袁柳头疼,真要聊得来的你找网友也行啊。
“网友那么多,你只有一个。”章若荟说你刚说了,要多元,要宽容,她返回到袁柳身边,忽然靠近女孩的耳边,“直白点说,我有点儿喜欢你。”
热气卷过耳面,袁柳呆了下。
“走了。”学神直起腰,含笑看了眼袁柳后从容下楼,只是在楼梯转弯处好奇地看了眼墙角,袁柳捂着耳朵也看过去,赫然瞧见她的俞任姐姐捧着一只比脸还大的汤碗喝着什么,眼睛还淡定地扫过两侧,最终落在袁柳脸上。
袁柳快速挪到她面前,“姐姐?”
俞任放下汤碗,“你妈妈的鳝面做得真好吃。”俞任擦了嘴巴,“我知道你在店里,想过来蹭顿午饭,顺便看看你忙不忙。要是不忙,咱们去俞庄玩一天,爬一下附近的明山。”
袁柳还在想着学神那句挠耳朵的话,她脸依旧红着,擦着耳朵说好。
“小姑娘挺有气场的,”俞任说学神下楼时看到了自己,眼睛打了个招呼,头仅微微颔了下。
“她……”袁柳挠着刘海。
她明天还来这儿等你?那你可能要弹性点儿。俞任笑得眼睛弯了,“走吧?”
袁柳跟着俞任上车,等上了高速她还皱眉,俞任说小小年纪,别苦兮兮地绷着脸。
“你……你为什么不问?”袁柳在意这个。
俞任笑着将音响声音调低,“你希望我问?还是希望知道我了解了后以什么情绪表情评价你们小朋友的面谈?”俞任说我只听了零零碎碎,因为面汤比你们的面谈好喝,我无法分神。
“无法分神还不是听到了?”袁柳侧头看俞任,姐姐的耳朵竟然也红了点。
俞任沉吟了会儿,“你有自己的世界。我很高兴,你的世界是有温度的,也是干净的。不是蒸馏水那种过滤后的干净,你懂得沉淀杂质在水的底部,能说出‘弹性’的观点。”
“章若荟说她有点儿喜欢我。”袁柳咬了下唇,还是把学神咬耳朵的内容老实相告。
俞任的面部微动,“那很好啊,你有魅力。”
小姑娘似乎有点儿丧气,俞任又开了会儿车,“你希望我吃醋?”
袁柳马上坐直,连连摆手,“不不……嗯……有一点这种奇怪的念头。”
俞任爽朗地笑,“首先,我没有吃醋的立场。其次,我这人向来不吃醋。”
吃醋完全没必要,我如果喜欢一个人,会非常信任她。如果一点小事就吃醋,我置自己这份感情于何地?又置对方对我的感情于何地?
有人说,“醋”是爱情的调味品,小说影视剧里上演了不少这样的小小的误会情节,然后推动双方感情发展。说实在的,我难以为此共鸣。俞任的大拇指随着音乐敲着拍子,“醋”是一方在意另一方的体现,是独占欲遭遇的小小挑战,但在一个人深刻的心灵版图中,顶多算一个小小驿站。
袁柳打开窗户,让凉爽的风透进来,“对,所以我们看待自己喜欢的人也要多元,也要带着弹性,能看到起点,也能借着这股劲儿看到她领土更远的位置。而不是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占有’堡垒。”
俞任点头,“孺子可教也。”
“所以俞任——”袁柳刚要问,被俞任打断,“咱们中庸点儿,不矜不盈,不按图索骥。”她的脸依然在发热,“小柳,我愿意多陪陪你,尤其在你去上大学前。”
吞下余话,袁柳暗暗叹了口气,从鼻子酸到眼睛,“嗯……我想去洗手间。”
俞任将车开进服务站,停下后她解开安全带看着袁柳,“我……你……你为什么才十六岁啊。”
袁柳看着俞任无奈的眼神,脸上是她没见过的深邃,她想了想,这才笑了,“要不我去问问派出所,能不能改年龄?”
兔崽子。俞任敲她脑袋,“快去洗手间吧。”
目送袁柳奔向服务站內,俞任双手贴着两腮搓揉了好几下,“哎呀,烦呐。简直比写材料还头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