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宿舍的条件还不错,四人铺,空调、洗衣机、冰箱一应俱全,还带了个颇为宽敞的独立卫生间,只是没有热水,想洗澡还是得去食堂旁边的大澡堂子里。
江封选了个上铺,余火在他斜对面的下铺。铺完床后不着痕迹的往下扫了一眼:嗯,不错,视野挺好。
在军官小食堂吃完饭,江封三个喊了董团长等一帮子人一起,往操练场旁边的篮球场上打球,酣畅淋漓、以绝对性优势地完虐对方。在澡堂里冲完澡,回到宿舍后便发现余火已经坐在床上,手里还捧了本书。
“哟,”齐超凑过去瞧了一眼,“来这训练还特地带了书呢?《联邦地球通史》,啧啧,真是文化人,这种书我光看封皮都觉得头疼。”
余火有些不好意思:“我对历史懂得少,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所以才想多多补习。”
“愿意看书是好事。”路平阳道,“不过这一下午的训练下来,你还能有精力学习,真的是很了不起了。老大,你不会偷偷放水了吧?”明明平日里对着他们那是绝对的心狠手辣,不虐到只剩一口气都不会停的啊。
江封拽着梯子手臂稍稍使劲,直接飞起来坐到上铺床上,温和地冲他笑了笑:“你觉得呢?”
路平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可怕。
齐超忽然从自己的储物柜里翻出个本子来,连同钢笔一起递到余火跟前:“那个,兄弟,我女朋友是你的粉丝,能不能麻烦你帮哥们儿签个名啊?”
“当然可以,”余火放下书,将本子和笔接过去:“要写什么?”
“唔,就写‘姗姗,祝你和齐超大帅哥白头偕老子孙富贵’,然后再签上你的名字就行,对对对就这样。”
完全不在乎路平阳的嗤笑,齐超美滋滋将本子抱在怀里,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赞道:“哎哟兄弟你这字儿写得可真好看,比我们老大的也差不离了,果然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江封探头瞧了瞧:的确写得好,字迹清隽笔锋遒劲,看着平淡温和,实则暗藏风骨——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察觉到余火看过来的视线,十分镇静的对视过去:“祖父好文墨,我跟在他身边练过几年大字。瞧余先生的笔画棱角,应当也是下功夫练过的吧?”
余火点头,眸子里忽地带上几丝极浅的笑意:“都是师父教得好。最初写得难看,还被罚过好几回。”如今想起来,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怀念,让他本就清秀温雅的脸庞愈发柔软得不可思议,眸光清亮唇角微扬,竟无端教人生出些想要揽进怀中悉心呵护的冲动。
江封喉结上下滚了滚,十分镇静的再将视线转回去盯着床脚。右手悄悄贴在胸口:那里头正噗通噗通跳得欢实。
真他娘的见鬼。他暗暗咒骂一句。
尖锐警笛声响起的一刹那,余火立刻睁开了眼睛。
因为与旁人同宿的缘故,他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盘膝运功,但数十年如一日的修炼早已形成本能刻在骨子里,即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功法口诀依旧在丹田经脉中运转,缓慢却源源不断的从外界吸收灵气,故此并未深眠。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内力悄然凝聚,眼睛很快便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呵。”床边传来一声轻笑,是江教官。余火心中瞬间升起浓厚警觉,对他的实力愈发高看几分:离得这么近,可若不是对方主动发出声音,自己竟丝毫未能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实在是大意了,他暗自懊恼,此方世界,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高手。
江封哪知道他心中所想,笑过之后继续道:“反应还挺快。穿衣叠被,5分钟内操练场集合。”说完抬脚往外走,竟已是着装齐整。
余火花了两分多钟穿好衣服叠好被子,等到赶至被十几架远射强光灯照得亮如白昼的操练场时,队伍稀稀拉拉至少还有一半人没来。江封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秒表,一边嚼着甘草棒一边迈着被迷彩服凸显得愈发醒目的大长腿悠哉踱步。
不断有人从宿舍楼里冲过来,大多数都是睡眼惺忪衣冠不整,或是戴歪了帽子或是系反了皮带,还有不小心跑丢了鞋的,折返回去捡起来,然后在几位教官满是戏谑的目光中涨红脸冲进队伍里。
江封抬起秒表看了一眼:“还有三十秒。”
语调平静无波甚至称得上温和,却教已经到场的不由生出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时间飞速流逝,江封在队伍前停了下来,“十。”
“九。”
“八。”
“七。”
每一声,都像是巨石做得鼓槌,狠狠锤在众人心尖,教人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打个激灵。已经接近操练场却还没有抵达的,立刻上了发条一般再次加快速度。
“……三,二,一。”江封将秒表放下去,静静看着最后一个踩着鼓点尾巴冲进队伍里的人。
但是队列中并未站满,还有人没来。
“今天是第一次突袭集合,”江封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操练场上回响:“所以,我勉强对你们温柔一点。所有衣服帽子没有按照标准穿戴好的,出列,原地俯卧撑十次,绕着操场跑一圈。”
一圈是一千五百米,还在接受的范围内。被处罚的队员立刻松了口气。
不多会儿,又有四人从宿舍楼的方向跑过来。江封目光有些发冷:“别入列了,迟到一分钟以内,原地俯卧撑二十次,绕操场跑两圈,动作麻利点。”四人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听完之后立刻照办。
片刻之后,又有三人出现在操练场边缘。此时江封的目光已经明显不善:“迟到两分钟,原地俯卧撑四十次,绕操场四圈。齐超,把这几个名字记下来,明天要是再迟到,处罚加倍。”
“是!”齐超铿锵有力地行了个军礼。
又是两分钟过去,没有人再次出现。可是b班的队列中,仍旧空了一个位置。江封的眼底像是藏了片万年冰湖,目光扫到哪哪里严寒刺骨。
五分钟过去,没有人出现;十分钟过去,没有人出现;等到所有受罚的队员都已经完成任务回归队列,还是没有人出现。
江封望着排列齐整的队伍,忽然笑了笑——这一笑,让包括远处摄像、助理人员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打了个寒颤。
“路平阳,”江封轻声道,“去把没来的那位,给我请下来。”
路平阳领命前去,齐超眼观鼻鼻观心:卧槽,连江老大的命令也敢忤逆,这回的新兵可真他妈有种。啧啧,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就是好啊。
思及自个儿当初在江封手底下淌的血汗,暗暗给这位不知名的英雄点了一堵墙的蜡烛。
路平阳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焦糖色短卷发、样貌十分精致的男子。
余火认得他,他叫乔树,也是此次按照军部影视项目负责处要求前来参加集训的演员,戏份很吃重,虽然合同上签的是男三号,但剧组内部公告上的番位还在余火之前。
得知演员必须参加特训才能参演的消息之后,李静为了让余火心里有数,特地将全剧组的每个成员都介绍了一遍。
和海军题材的《蓝色赞歌》相似,正在筹拍的这部剧在选角上也倾向于不是特别出名、面孔非群众常见但极具潜力的年轻演员,其中许多人李静在介绍时都不乏溢美之词,嘱咐余火若有可能,相互交好总是百益而无一害。
唯有乔树,提到他的名字时,李静的神色语调立刻就显出几分差别。
“他是选秀出身,”李静道,“没选出什么名气,往国外去了一趟,精心包装从头到脚改造完后再次回国,参加了好几个综艺这才火了起来。
现在的小女孩儿就喜欢他这款,粉丝特别多,微博上足有几千万,投资方之所以会钦点他就是看中了他的粉丝号召力,毕竟再好的影视项目也得先做好宣传吸引人看不是。”
至于演技,李静呵呵一笑,不予置评。末了又补充一句:“听说他火了之后傲得很,仗着资本撑腰连导演的脸色都敢甩,你除了工作需要平时离他远点儿。”
此时,已经跟着路平阳走到队伍前面的乔树在看清江封脸上的表情之后,忍不住有些腿脚发软。咬紧牙关克服心中想要落荒而逃的强烈欲.望,勉强站直了身子,抬起下巴十分勇敢的回视过去。
江封扫了一眼他身上穿的牛仔裤和t恤衫,微微眯起眼睛:“你的军装呢?”
“洗了,还没干。”乔树道。
“你知不知道你迟到了多长时间?”
“我昨晚发烧了,身体有点不舒服。”
“医疗组就在旁边随时待命,要不要让他们给你做个全身检查?”
乔树不说话了。
“围着操场跑圈。”江封道,“什么时候我让你停,你才能停下来。”
乔树没动,半晌梗着脖子撂下一句:“我不想跑。”
江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不想跑。”乔树瑟缩着低下头,干脆闭着眼睛全说了出来:“我是来演戏的又不是来当兵的,跑太久身体会不舒服,我不想跑。”
这下子连江封都有些佩服他的勇气了。自从上一次任务结束过后,许久不曾出现的暴虐情绪再次于胸腔中翻涌滚动,双拳紧握,粗壮有力的手指关节像是放炮竹一样捏得噼里啪啦直响,越来越晦暗幽深的眸子里隐隐有血色开始浮现。
糟糕。
齐超和路平阳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大呼不妙:老大这是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了!一旦真的失控,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可能拦住他。
正犹豫要不要冒死阻拦,江封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松开,眼底的那抹血色竟又缓缓消失不见。
他往乔树的方向走了一步,对方立刻像是惊弓之鸟一般踉跄后退。
江封嗤笑一声,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身形已经如鬼魅一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乔树面前,伸手捏住他的肩膀,将他死死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你应该庆幸,”江封微微倾身,凑在乔树耳边低声道:“庆幸,我如今不在任务期间,不能随便杀人。”
江封松开手,乔树捂住剧痛的肩膀跌坐在地,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后背上瞬间出了好几层冷汗,从未经历过的强烈恐惧感几乎要将他击溃:
这个人,这个人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而且乔树能够清晰无比的感觉到,如果对方真的动手,杀了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那还要简单。
江封再也不看他,伸手招了个勤务兵过来:“去把你们董团长请到这来。”
董团长来得十分迅速,面向江封立正敬礼:“n市第八军区紫荆团团长董锐前来报到!少将有何指示!”
江封指了指乔树:“派两个人,把他,还有他的行李全扔出去。”
“是!”
“保留追究他违约责任的权利,另外将他从这一次军政合作的电视剧演艺人员表里除名。”
“是!”
“我之前听说,军部有意扩大和各地电视台的合作范围,共同开创新的项目是不是?”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江封点点头,“帮我提交份建议书上去,此人品质恶劣,与我军方精神没有半点契合之处,不建议邀请他参与其中任何一项。”
“是!”
乔树很快就被董团长带走了。朝阳升起,整个操练场上鸦雀无声。
江封龇出一口大白牙,在强射灯的反射下寒光闪闪:“全体队员!背起负重包,开始五公里越野跑!”
众人动作迅如闪电,很快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跑道上。
余火又是第一个跑回来的,这次为了不那么醒目,特意只比第二名快了半分多钟。回到终点的时候,对方看他的眼神似乎并不友善。
这天训练完毕的时候,江封宣布了一件事:要在a、b两班中各选出一个班长。
b班的班长毋庸置疑是训练成果最突出、且连续两次拿到五公里负重越野跑优秀成绩的余火,a班的班长是个五官端正、面色黝黑的高大青年,正是早上跑步时仅落后于余火那位。
队伍解散过后,江封特意停了停,然后跟余火一起往军官食堂走。对方身上似乎总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清凉之意,让江封因早上乔树一事而仍然躁动暴虐的情绪,神奇般逐渐舒缓下来。
“班长是个十分重要的职务,”他说,神色十分正经严肃:“不仅需要起到领头作用,而且还是队员和教官进行沟通交流的纽带。正好你和教官们都住在一个寝室,其他人如果有什么需求和想法,或者是你自己有什么需求想法,一定要及时反馈给我,任何时候都行。”
余火抬头挺胸,动作极其标准的敬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江封咳了声,往他肩膀上拍了拍:“教官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