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心有所想,低着头思索着如何在长安众多居民中检索出全部的四阴女子。
梳理整个案件,死者年龄有老有少,住处东南西北毫无关联,长相上更没什么特别之处。
按照犯罪心理学的表述,变态杀人狂总是会寻找一个能让他兴奋的点,这个点就是众多死者的共同点,这也是前世众多疑案大案能够破案关键。
可如今杨炯总结下来,好像只知道凶手是男子,会武功,左撇子,杀人动机是通过邪术借尸还魂,羽化登仙,下一步很可能是残害一位八字全阴的女子,砍去其双脚,完成斩三尸过七关。
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够直接锁定凶手的线索。
难道真的要去户部查户籍册?
杨炯长叹一声,一想到案卷中那些可怜的苦命人,心中就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怎么也不得伸展舒畅。
抬头见天色渐晚,日落西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长安南侧的渼陂湖。
入眼便是晴岚暖翠,秋兰被涯,如此疏朗景色让杨炯阴郁的心情一展,竟有重获新生之感。
“小娘子,看你穿着,莫非也是太学的书生?我怎么没听说太学还有女学生?”一男子轻摇折扇,语带轻挑,声音传遍整座长桥,引得行人纷纷皱眉。
“小娘子,为何不说话?本公子乃清河崔伯渊,如今霞光艳艳,姑娘何不与我共登湖上游船,共赏天上月,同看水中花?”崔氏公子摆出个自以为潇洒的微笑,暗道定要和这容丽艳日的小娘皮春风一度。
崔伯渊的这段话可是精心设计,在清河老家时就百试百灵,不知俘获了多少娘子小姐的娇躯。
他常年混迹欢场,一看眼前女子装束就知道是个读了几本书的贵族小姐,这种女子最好哄骗。只要亮出自己清河崔氏的身份,再摆出一副君子相邀的模样,给她们这种静水流深的女子一个应邀的理由,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
眼前这种女子的性格,他不要太熟悉,表面上端庄娴静,内心比谁都火热,就如同那暗流涌动的静湖,只要你拂开表面那层湖水,其中滋味可不足为外人道也。
“滚!”
“嗯?”崔伯渊邀请的手势滞在半空,迈出的脚出也不是,收也不行,一时间也是无比尴尬。
“姑娘为何如此说话?难道不知道我是清河崔氏的嫡子?”崔伯渊心中升起不快,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妙人,所以只是隐晦的表达出自己是清河人,如今见她如此做派,连自己清河崔氏嫡子的名字都没听过,显然门第也高不到哪里去,只得亮明身份震慑一二。
话一出口,心中那份猎艳的心思也有些无趣,本以为是个棋逢对手,你来我往的有趣游戏,没想到还是需要自己亮出世家大族的身份,也罢,看这小娘子长得还不错,纵使俗气了点也不是不能接受。
“滚!”
崔伯渊见这女子如此不知趣,心头怒起,可碍于自己的身份,只得看了一眼身后的奴仆。
奴仆心领神会,高声叫骂:“小娘皮,你以为你是谁?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不然少不得家族蒙尘,父母遭殃!”
崔伯渊冷笑,在清河时自己也见过不少贞洁烈女,凭借自己的权势,暗示奴仆威胁一二,自己再唱个红脸,任你怎么贞婉节烈,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此,重新伸出手,打算触摸女子的面庞,说些体贴话。
郑秋本就心烦,想着来渼陂湖长桥散心,没想到碰见这么个无耻之徒。
暗骂一声晦气,见他要轻薄自己,刚要出言呵斥,就见远处低着头的杨炯,刚到嘴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死死的盯着装看不见自己的杨炯。
崔伯渊见郑秋如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俊逸公子低头前行,心中冷笑,直言道:“姑娘,你的情郎好像并不在意你?还是同本公子登船,忘却这忘恩负义的书生吧!”
郑秋不言,死死盯着杨炯,目光锋利如刀,对崔伯渊伸过来的手不躲不闪,眼看着他的手就要触碰到自己的脸,郑秋就这么站在原地,目光如旧的盯着杨炯不放。
“啪”的一声脆响。
郑秋嘴角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杨炯抽开崔伯渊的手,盯着郑秋的眼睛恨声道:“你傻了吗?”
郑秋冷笑,怪言怪语:“呵!其貌不扬!”
杨炯无语,这娘们儿可真记仇,没好气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帮你?”
“我比那死去的女子吴瑶,总归和你有些交集,不是吗?”郑秋眼底流转自信的光芒,自傲出声。
杨炯暗骂自己烂好人,就应该任由她被人欺负,看她这吃定自己的表情就令人生厌。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清河崔氏你可惹不起!”崔伯渊见两人完全无视自己,公然打情骂俏,自己何时受到过这种待遇,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言语低沉的出声威胁。
“他威胁你!”郑秋好笑的环抱双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唆出声。
杨炯翻了白眼:“我是在帮你!你有没有良心?”
“我在你眼中不是伪君子吗?伪君子何时有过良心?小小清河崔氏,也能吓得你畏首畏尾?”郑秋语带讥讽,句句挖苦。
杨炯皱眉,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他是烂好心,但不是舔狗,更不会为了她到处生事。
崔伯渊见杨炯远去,嬉笑着走近郑秋,重新抬手,想要抚弄她的脸蛋儿。
郑秋目光一寒,一巴掌扇在崔伯渊脸上,紧接着就是含怒一脚踹在了他的下阴处,疼得崔伯渊满地打滚,蜷曲着身子,目光阴鸷的大吼:“给我抓住她,老子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炯!你不想知道杀害吴瑶的凶手是谁?”郑秋看着杨炯的背影大声呼喊。
杨炯闻言止住脚步,见那奴仆就要对郑秋动手,快步上前,一步并作两步,一个飞脚将他踹进了湖中。
“你们找死!我清河崔氏不会放过你们的!”崔伯渊跪在地上,双手捂住下阴,面目涨红的大吼出声。
郑秋睥睨的看向他,悠悠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惹了谁?你姐姐不是要参选秀女吗?他就是掖庭推官杨炯!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跟你家中长辈交代吧!”
杨炯翻了个白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惹事生非的主?”
“他欺负我,我不能还手?”
“你还手就还手!故意扯上我干什么?我不相信你亮出身份他还敢骚扰你!”
郑秋美眸一转,嬉笑道:“你知道的,我手段鬼蜮!”
杨炯无语,不想和她斗嘴,拉着她离开此地,找了个僻静处,认真道:“你真知道谁是凶手?”
郑秋见此处树木掩映,僻静无人,于是悠闲的脱去鞋袜,坐在渼陂湖岸边,赤着脚,抚弄起水来。
杨炯无语,知道她想待价而沽,直言道:“有什么条件快说!”
“爽快!我要你帮我选上太子妃!”
杨炯翻了白眼,没好气道:“我是掖庭推官,不是皇帝!能做的就是给你上上评,选不选得上,要看皇后的意思!”
“好!那就上上评!”
“没问题,现在可以告诉我谁是凶手了吗?”
郑秋弯转身体,右臂后撑,轻轻甩动长发,悠然道:“你我虽称不上死仇,可过节却不小,光凭一张嘴就想骗我的消息?”
“你想怎么样?”
“明日勘验秀女身份!你不为难我,我再告诉你凶手是谁!”
杨炯皱眉,见她左顾言他,疑窦顿起,冷声道:“你真知道谁是凶手?”
郑秋轻抚几下湖水,自信道:“凶手左撇子,右手大拇指有疤,不妨告诉你,那个疤痕是烫伤所致,故此才在死者吴瑶身上留下一道凸起的淤痕。”
“所以呢?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你说的这些我大都知道!”
郑秋知道不说些关键信息是打动不了杨炯,于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不劳身于案牍,所以对文字不敏感,你可知道,案卷中的死者八字全都为阴?”
“这个我知道,说些我不知道的!”杨炯翻了白眼,心中暗自盘算,她若是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那自己也没必要在这听她废话。
郑秋闻言一愣,盯着杨炯良久,确认他没有诓骗自己后,继续道:“你不好奇,为何张素贞和吴瑶两个死者都是秀女?”
“巧合吧!”
“不对!凶手要找八字全阴的人,在哪里能接触到女子八字呢?哪里有众多女子档案呢?”郑秋盯着杨炯的眼睛,提醒出声。
杨炯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暗骂自己蠢,怎么就陷入了牛角尖,总想着怎么尽快在长安检索出八字全阴的四阴女子,然后守株待兔。
却从来没想过,凶手其实和自己有一样的困扰,他想要在长安城中寻找到四阴女子只能通过官方的渠道才能事半功倍,那只有两个地方能满足条件,户部和掖庭!
户部可能性最小,户部籍册浩如烟海,查阅翻看都有记录,短时间内不能检索出八字全阴的女子。如此推理,唯一可能的就是掖庭,一想到王珠的籍册只有掖庭才有,最近死去的张素贞和吴瑶都是秀女,户籍册也都在掖庭,更加印证了这种猜测。
杨炯目光一凝,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是宫中掖庭?”
郑秋嗤笑:“你们太小看人,我郑秋不说读尽天下书,可也敢称学富五车。所知学问,足以傲视同侪,鸩毒而已,有必要遮掩吗?”
“除此之外?”
郑秋站起身,赤着脚走近杨炯,语带自信道:“除此之外,我刚好见过一人,他是左撇子,右手大拇指有烫伤疤痕,会内家功夫,通晓道家典籍,也算是宫中人,能接触到宫中掖庭籍册,你说他是不是凶手?”
杨炯闻言全身剧震,抓住她的肩膀,厉声道:“快告诉我是谁!”
郑秋见他双目赤红,手上力道极重,冷哼一声,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疼得杨炯龇牙咧嘴,连连后退。
郑秋见他那窘迫模样,畅快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杨炯目光一冷,厉声道:“郑秋!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说出凶手,就能避免下一个受害者出现!能救很多人的性命!”
郑秋翻了个白眼,冷漠道:“她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杨炯沉默半晌,厉声道:“长乐巷女,名唤二妞。父兮早丧,母兮病久。稚龄操家,五岁织就。十岁持家,劬劳无休。十五生辰,夜织未休。惨被割首,命丧荒丘。
南溪多福,父母皆走。唯依祖母,命舛如旧。体弱力孱,行乞糊口。八岁生辰,院中度寿。恶者突至,断臂入油。祖母殉亡,惨绝人眸。
安喜老妪,孤苦无俦。纳履为生,善施慈幼。生辰之日,火海葬首。哀哉悲兮,痛彻心囿。”
郑秋见杨炯还要说,摆手制止他的话,冷哼道:“你说的这些我在卷宗上都看过,你想说什么?”
“郑秋!你要是还有那么一丝良心!现在就应该告诉我凶手!”杨炯大声道。
郑秋见他朝自己发火,心头火窜起,暗骂他凭什么跟自己叫喊,抬脚就朝着杨炯的肚子蹬去。
杨炯眼疾手快,怎会让她再次得手。
一把抓住她的脚,用力一扯,想要将她甩飞。郑秋眼现惊慌,双臂一环,直接扣住了杨炯的脖颈。
凉风吹拂,二人四目相对,身躯紧贴,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气,一时间二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郑秋凌波燥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浪通过杨炯的手,透过自己的脚,一路高歌猛进,冲上自己的内心,那种酥麻感萦绕周身,一时间让她有些慌乱。
深吸一口冷气稳住心神,用力推开杨炯,趔趄着后退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见杨炯盯着自己的脚,郑秋罕见的有些脸红,迅速蹲下身,蹬上锦绣袜,提上绣花鞋,悠悠道:“我已经说了!明天勘验结束,你不为难我,我就告诉你凶手是谁!”
“为什么非要明天?”杨炯疑惑道。
郑秋站起身,冷哼道:“那你别管,现在我需要你答应我评比的时候给我上上!”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郑秋摇摇头,直言道:“我不信你!要是明日我告诉你凶手了,你反手就给我个下下,我找谁说理去?”
杨炯翻了个白眼:“我没你想的那么下作!”
郑秋上下打量杨炯,见他腰间悬挂一枚螭虎啣芝纹玉佩,一把扯下塞进自己怀中,嬉笑道:“这个我替你保管,事成之后还你!”
杨炯见此讥讽出声:“你倒是好眼力!那可是皇后送我的束发礼!前梁皇族的东西,价值千金!”
郑秋闻言一喜,拍拍自己的胸脯,认真道:“那正好,如此你才能尽心办事!”
杨炯翻了白眼,自己要不是想要你手中的消息,岂能任由你做怪?
“希望你真的知道凶手是谁!不然我和你没完!”杨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郑秋看他走远,拿出螭虎啣芝纹玉佩不断在掌中摩挲,望着远处的湖水,冷声道:“秋兰麋芜,岂生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