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和市井街巷养出来的平民娘子比,和山野田园野出来的农家姑娘比,平康坊锻炼出来的小娘子不管是机敏度还是看眼色的本事,都远甚前两者,弹指间的功夫便抹干了泪以回应明洛的一二三四。
哭泣的抽搭声尚未完全消弭下去,少女便努力装作一派成熟的小大人样,正色道:“第一,那是我自小相依为命的亲姐姐,悲伤难免;
第二,我其实是感谢你的,打心底觉得你是个好人,否则也不能听我说了这么一大串话,早把我轰出去了。第三,这点没问题,只是我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我马上写个条子给你。”
可能终于意识到阿姐今日可能被死神所青睐,也意识到能在除夕夜愿意接诊且不介意平康坊出身的医师绝无仅有,而明洛是她目前的唯一最优解,少女忙不迭地往案前一坐,轻颤着手执笔蘸墨,匆匆写字。
明洛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地在旁观看,然后笑着夸赞几句,她同样本着争分夺秒的原则,于药柜前开始配药。
不能开刀的话,就全指望中药的作用。
唉,真是咋想咋不靠谱。
连在哪个位置都不清楚的话……真棘手啊。
明洛越想越沉重,脚步慢慢在一排活血化瘀的‘打胎药’前停住,视线依次扫过,都是药性凶猛,
一碗见效的堕胎神器。
“医师,我写好了。”少女声音略有发紧。
明洛同样利索地包好了三副性各异的药。
稍稍褶皱的纸上写着几行不算太工整的字,点缀着大小不一的晕开墨团,昭示着写字之人的生疏和艰难。
但也是极难得的了。
和宋家一条巷子里的娘子们,据明洛所知,没一个能读会写的。
论文化常识,平康坊出身的娘子大约能吊打其他所有普通民众。
“你这怎么写成了卖身契……”明洛本还备受煎熬的心情被她这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一搅和,哭笑不得道。
少女嘴唇动了两下,艰难道:“那咋办……我身上哪里会带那么多钱……”
看来五贯钱于平康坊大的小娘子而言,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大数目。
“卖身契我是不要的,你自己拿着吧。”明洛不甚在意地将纸张折成一个方块拿给了她,领着温圆往自家走去。
少女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身后还随着两人诶。”温圆轻声在明洛耳旁道。
明洛道:“这样的年纪,哪能独身一人上街,跟着人才是正常的。”
家门口,阿泉踩着把脚蹬够着门上的横梁,两边已挂好了氛围感浓厚的大红灯笼,手中捏着卷起的对联预备开贴。
她家还是贴得晚的人家呢。
“娘子回来了!”阿泉站得高看得远,明洛一拐进巷子便嚷嚷个不停。
宋平立在门边,闻言自然望过来,不过明洛与往常有异的神色以及加快的脚步告诉宋平,自己并非是收工回家过年的。
“阿耶,方便让阿泉陪我走一趟吗?有人急诊需我登门。”明洛径直道。
宋平一愣,顺带瞥向跟在她身后的眼生少女,来不及掩饰面上的错愕,竟结巴起来:“阿洛…你还要出诊?”
还有一个时辰要吃饭了。
“人命关天,她又说得可怜。”明洛状似无奈地摊摊手,丝毫不提病患身在平康坊的具体情况,生怕激发宋平心中‘阶级隔离’的高贵感,疾言厉色地不许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