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闻是越发厉害,只不过短短几天,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便都知道了罗彦的那番话。百姓们听闻有好戏可看,眼睛巴巴等着有人跳出来和罗彦抬杠呢。而士人们听了,则是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一时间,长安最热的话题便是罗彦的诗文改革。可是偏生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居然有快半个月了没有人出来反对。难道,当初那些传消息的说的都错了,此番罗彦还真的干了一件没人和他作对的事情?就在百姓们等的有些不耐烦,想要撤了精神换个话题聊的时候,突然间就有人跳出来与罗彦争锋相对。
和罗彦叫板的人叫做萧昶,和萧瑀也是同宗。萧氏从皇族到皇亲,多少年来好些支脉家庭都比较富庶。萧昶年方三十,但是自小接受严格的家庭教育,到如今也没有虚度年华。虽然没有像年龄差不多大的盖文达兄弟两个那么出名,可是在长安这点地方,凭借家世和才学,多少还是有些名气的。
也不知道这位是受了什么刺激,在好多文人还在观望的时候,某天有个宴会中突然间就来了这么一句:“想那罗彦,想出名是想疯了。这诗句本来就是我等文人自娱的玩意,偏生要加上诸多的寓意。说什么诗句满是靡靡之音,非要言之有物。这不就是想用他那一套,在士林中博一个清流的名声么。”
文人相轻本来就万世不易,此时有萧昶挑头,一些早就不爽罗彦在文坛越来越大名声的人,此刻也跟着加入了口诛趣÷阁伐的队伍。以罗彦所说,以前好多人作诗都是这个风格,难道都流于下品了?无非越扯罗彦的话打击面越广。如同官场上拉拢盟友一样,一时间有些原本想着事不关己的人也不拖下了水。
毕竟罗彦谋划的诗歌改革也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此刻有无数人挤着来给他挑刺,怎么可能会没有漏洞。
萧昶之后,便出来一尊大神,那就是上官仪。此时的上官仪刚刚还俗,但是家学渊源,加上避难为僧的时候多研究佛典和经籍,腹中才学也不容小觑。扬州都督杨仁恭赏识他,直接举荐他入京参加科考。此时正愁着没有什么机会扩大自己的声名,也好报答杨仁恭的知遇之恩,没想到罗彦就送上门了。
在上官仪眼中,罗彦虽然深得李世民信任,而且勋爵不低。但是真要论起才学,依照上官仪已经搜罗到手里的诗作,也不过尔尔。来到长安以后,上官仪也没少拜访文坛前辈。在得了不少大儒“绮错婉媚”的评价以后,上官仪也是相当自得。这种风格便是脱胎于齐梁遗风,但是对于声辞越发注重。
辗转长安这么久,和他论诗的士子是络绎不绝。不过时常也有人怀念起当初的罗校书来,倒是让上官仪异常不满。或者说嫉妒,会更为合适一些。
听到罗彦大搞诗歌改革,而且批驳的对象里头明显有他这样风格的诗。上官仪也是少年人,被一个同样年龄的人如此议论,怎么可能受得了。待将罗彦在金州讲学的内容整理出来,经过再三确认以后,上官仪便开始炮制他炮轰罗彦的第一篇文章。
“诗也。上效《诗经》,下承汉乐。时移世易,代代弥新。五言精简,能书世间万事;七字连绵,可道人世繁华。黎庶无知,难会其间雅意;士子多识,可辩个中曲折。魏晋之乱,方有平白之言;齐梁富庶,才生华丽章句。乱世初定,正欣欣向荣之季。明君已临,恰绮丽秀美之时。……以流俗人言,谈士子风流,岂不哂乎?况声辞之美,盖代不绝,非吾之所取,时与事所予之。而今君欲以一家之言,坏我被诗道,其心可诛也。”
文章将自己这些人写诗华丽的原因归于大势所趋,认为罗彦想要搞的这个诗歌改革,就是在坏他们的前途。上官仪本来就工于字句,这篇文章一出,配上他暗讽罗彦的几首小诗,竟然惹得长安又是一阵风雨。那越来越多的反罗阵营,更是把这篇文章抄录下来记熟了,每逢和人议论的时候,就是摇头晃脑将这文章背上几句,随后一阵长篇大论。
一时间居然有种错觉,那就是罗彦被这些说辞压的没有任何反驳之力。因为如今长安只能听到上官仪的言论,反观罗彦则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过,人们似乎已经忘了,罗彦此刻并不在长安。
当罗彦收到上官仪的作品的时候,已经是科举开考之后了。而且比较打击罗彦的是,上官仪正好就中了今科的进士。在旁人眼中,无疑是连官方也认可了上官仪的说法。毕竟像罗彦这种人,要是吏部的人稍微顾忌一下,上官仪很容易被黜落。这诗歌革新看来是注定要在罗彦的手中夭折了。
好些人怀着这样的想法,开始和上官仪这些人结交。同时随着大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伐其罗彦来。
金州,这天又有好事的人,将长安那些谩骂罗彦的话和文章汇集成册,专门送到罗彦面前。这样的事情已经是最近十来天的第四次了,从科考到如今短短半个月时间,罗彦手中掌握的批驳他的文章和诗句,加起来居然也有三寸厚。这都快赶上以前罗彦在蓝田半月处理过的文书了。
看着上边那些越来越激烈的言辞,罗彦终于下定决心,一举将这些人都反驳到无言以对。
这些人说了这么多的废话,却一点也没有发现他们自己批驳罗彦的话里头都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弊病,那就是扯到了诗的源头。
《诗经》是怎么来的,只要是读过的人都知道,那是民歌和礼乐汇编成的。而且国风是占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作为孔圣人亲自收录编著的作品,多少年来被奉为儒家的经典。写诗的论起儒学,你要是不谈谈它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读书的。既然孔圣人这般做,那明显就是要告诉人一个道理,诗歌文章就是要雅俗共赏的。
偏生魏晋时代是儒学的低谷,如今好些人读的是儒家的典籍,做的确实连道家都不如的玄虚之道。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你们口口声声说时移世易,我也要说万变不离其宗。诗歌的本意是用来教化,难道如今明君继位,便是要你等教化这纸醉金迷的生活不成?
万万想不到,这些人一番辩驳,居然让罗彦用了一种考据的方式来争辩。
罗彦写了简短的一片辩驳,便差人送到了长安。甚至都没有请陆德明这些大儒们出面的意思,罗彦只不过让人将他的文章在天然居的门口一贴,转身就走。天然居是什么地方,达官贵人饱学之士才能去的地方。罗彦派去的人将文章一贴,立马就有人凑了上去。
能来天然居的,基本上多多少少都认得两个字。便是不认识,也有那乐善好施的站在前边,大声将文章念了即便,让身后的人们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让人惊讶的只不过是罗彦此次反驳的言辞相当激烈,但是甚少攻讦他人。这明显有些不符合罗彦的风格,哪次他吃亏不是把人往死里整的。
不过看到最后一句,很多人就明白罗彦的意思了。文学上的争论,除非是某些人私德有亏,不然他是不会轻易将矛头对向谁的。要么一方说服另一方,要么就找更为可靠的说法来反驳他。
一些抱着中立态度的人不禁为罗彦喊了两声好。第一声就是赞扬他的依据。这些天那些反驳党们每天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点理由,偏生现在想罗彦这样说来,对方的说法是明显站不住脚的。第二声则是赞叹罗彦像一个真正的文人。素来思想之争更甚于政治之争。罗彦没有打算以势压人,相反还很是大度地不纠缠那些谩骂他的人,这种态度在士林中已经不能更好了。
好些人此时便向天然居借来趣÷阁墨,将罗彦的文章抄录一遍。而有些力挺罗彦的更是抄录好几份,派人将其张贴到闹市当中,想用这种方式将罗彦的文章更为迅速地传播出去。
而正如这些人所愿,这个办法确实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不出半天,就是宫中的李世民手上都有了罗彦的文章。
此刻李世民正在和房玄龄长孙无忌几个人在一起闲谈。素来喜好文学的李世民当初看到罗彦的那番话,心里也是几位憋屈的。作为一个皇帝,当初还没有继位的时候,偶尔写的几首诗也是罗彦口中那种金玉满篇词藻堆砌的货色。甫一听罗彦那般说法,李世民羞恼地脸都红了。
好在后来国事繁忙,也把这茬给忘了。直到长孙无忌将科考的行卷带来让他排名的时候,他才想起这上官仪便是骂罗彦骂的最狠的一个。正好上官仪本身的才学就很扎实,时务策与诗赋都是上等,李世民朱趣÷阁一点,就将上官仪定位进士科甲等。
批完了李世民还一脸的开心,终于有个人能够压着罗彦了,看这小子以后还在自己面前得瑟。谁想到,罗彦的反驳居然这么快就来了。而且,简直就是完虐上官仪的种种论据。
此刻,李世民拿着拿张纸,手有些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