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士并没有在众人的吹捧中便失了方寸。反而拒绝了邀约以后,重新走到案前,仔细地读者上边的文字。
仆役虽然有些好奇文士的做法,但毕竟对方算是罗彦的熟人,而且也就是读,并未触碰纸张,因此也不作阻拦,任由其反复观看着纸张上的内容。
人们看着文士奇怪的做法,心里其实已经不在怀疑这幅字的真假了。
那东头的伙计堪堪过了两刻才到来。等他气喘吁吁地挤进人群,便立刻叫道:“在哪?诚国公的手迹在哪?”
似是被这伙计一脸的猴急给逗乐了,人们纷纷笑着:“那桌上的不就是了么。”
当这伙计凑上来的时候,文士也结束了观看,朝着伙计和周围的人群点点头,便在人们让开的一条道路中离开。
相比这掌柜和那文士的随性,伙计就谨慎多了。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然后将纸片凑到那幅字前,从头到尾仔细盯了几遍。良久之后,这伙计才将那张纸片收起,朝着掌柜一拱手,便说道:“董掌柜,小的来前我家东主吩咐过,如果是诚国公的真迹,万望董掌柜能卖他个面子,将这幅字匀给他。”
按理说,一个四品的侍郎的央请,这小小的掌柜自当是不能拒绝。可是东西虽然在自己这里摆着,却不代表就是他的啊。这被唤作董掌柜的苦笑一声:“我倒是想给你家东主卖这个面子,奈何,这东西我还没有收到手呢。我最多不参与之后的竞价,其他的,你还是想着怎么将周围这群人说好吧。”
伙计看看周围一群人,里头有好些可都是他们店中的常客,个个都是不缺钱的。甚至是比势力,自家的东主还要给人家背后的主子们提鞋。
于是乎掌柜一个人的苦笑就成了这伙计和他对视着苦笑。
围观的人群可不理会这两人是个什么情绪,纷纷叫嚷道:“你俩要不要,不要我们可就出价了。”随后全都朝着那仆役纷纷喊道:“小郎君,你想要个什么价钱,尽管说。”
一时间,热闹的竞价场面开始了。
不提任城王李道宗家的管事废了一千多贯才将这幅字买下来的曲折过程。却说方才那清癯的文士,在那幅字前站立了良久,回到孔颖达府上,立刻在书房提趣÷阁默写起来。
却是就在伙计来之前的那段时间,这文士便一直在背诵罗彦的文章,当他离去之时,便是将全篇一字不落全都背下来的时候。
这等奇文,即便不能够得到其真迹,也要第一时间分享给自己的东家和好友。
“道无大小,今皆不傅。……是故上世无书而道出,中世书少而道明,下世书多而道亡。心如果,书如土,枝叶出于果而非出于土,不自得壹于书,是舍其种而求枝叶于土也。”
当孔颖达在国子学当了一天值回到家中的时候,正好听到他的这些宾客们在中庭相互传诵着这些字句。
虽然人多口杂,只听得了这么一句,但是孔颖达已经很是讶异了。自己的宾客之中,确实有诸多的大才,可是能够说出这样话来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个。
究竟是谁呢?
拍手赞叹着,孔颖达走进宾客们中间,笑着说道:“好一个下世书多而道亡。不只是哪位写出的这等文章,今夜当浮一大白。只是,仅此一句,便让老头子我心痒难耐,不知可有全文,好让我一睹为快啊。”
孔颖达虽然在政见上极为固执,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尤其是在谈论文学的时候,那叫一个豁达开朗。众多的宾客早就熟悉了主家这般性情,当下也笑道:“仅此一句,便要东家浮一大白,只怕窥得全貌,便要在那醉乡中流连十天半月了。”
“有此好事,岂不快哉。”孔颖达大笑着。
玩笑之间,便有人将那文士默写出来的文章递给了孔颖达。虽然字迹不如罗彦那般有名家风范,可是这位的性情也是洒脱,师法二王,那手行书写的也几位飘逸。
孔颖达生平有个爱好,那就是读到传世文章,便要情不自禁用那雅言念上一遍,不过当世的文章,能够让孔颖达每年能有那么十来篇就不错了。而这十来篇中,也不过是择其中隽永的几句念出来,若是大段大段的念,便是几年也难见一回。
可是今日孔颖达不过是扫了一眼纸上的文字,便立刻喊一声:“忍不住了,拿酒来。”随后也不管前去取酒的人,张嘴就从第一句念了起来。
随后更是滔滔不绝,似江海倾泻一般。
“古之人,学之九年而知事,学之二十年而知人,学之三十年而知天……”
洋洋洒洒,念道后头整个院子便只剩下孔颖达那极为纯正的雅言在回响,便是去取酒回来的宾客,也被这美妙的声音和内容深深吸引住了。
整整数千言的文章,孔颖达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居然就这样一口气给朗诵下来,丝毫不带喘气的。当念完最后一句“不能究极之,勿言学也”,孔颖达再次喊一声:“酒来。”
那取酒回来的宾客回过神,将一应酒具和美酒带过来,替孔颖达斟好。
“好字,好文章。我儒家沉寂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在经传的窠臼中互相攻讦。今日这篇文章,虽然师承孔孟,但是却有了新的变化。哈哈哈,不愧是我孔府的宾客。向生,这般才学,可当得国子学去做个助教了。”
向生说的便是那抄录了文章的清癯文士。阖府上下宾客的字迹孔颖达都认识,所以一眼就看出来是谁写的了。
“却是折煞学生了。若是学生所写,倒也不愿自谦,只是,这篇文章只是向某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售卖诚国公的手迹,上前观看的时候背下来的。”向生苦笑着,走上前去向孔颖达解释。
“什么?进之?”孔颖达先是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不想他幽居在家,居然有了这等的进步。只是,你确定那就是罗彦所写?”对于这一点,孔颖达还是选择慎重一点。
向生笑笑:“学生的来路,东家也知道,前一年每日里都看着诚国公的字迹,哪里能够认错。若非学生囊中羞涩,这等好文章定要收入囊中。无奈之下,只能背熟了回来写下来,也好让东家赏析一番。”
“做的好。哈哈哈。”孔颖达闻言大笑:“罗小子的手迹,凭我这老头子的面子,想要还不简单。唯独这等文章,如果不能第一时间看到,那就可惜了。向生,你有这等眼力,说明你自己才学本身就不低。过些时候,我便向吏部举荐你一番。”
向生虽然钟情学问,但是走上仕途也是读书人的追求,听到孔颖达的允诺,也是一喜,连连向孔颖达道谢。
是夜,孔颖达写好了请假的文书,嘱托下人次日一早便送到国子学。然后,一场欢宴就在孔府开始了。
虽然说在醉乡沉迷十天半月的开玩笑,可是遇上好文章痛饮一番那就是真的了。当孔颖达再度醒来,老头子摇摇略微有些痛的头,洗漱一番,便让人将他送到了罗彦家门前。
看着这国公府门上还挂着缟素,孔颖达满意地点点头。罗彦说要守孝,便没有作虚言。但是昨日那文稿出现的甚是奇怪,孔颖达要问问,罗彦是不是最近又缺钱了。
君子有通财之义,罗彦这个老友最钟爱的弟子,若是生活窘迫到要售卖字画,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门前打扫的颇为干净,踩着台阶走到门前,拍一拍,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大门便打开了一道缝。看到眼前这位老人家,门子连忙将其请进府中。
按照罗彦的习惯,此时他正在书房读书。听闻孔颖达前来,虽然心里带些疑问,但是脚下却没有懈怠,赶紧走到了客厅。
一进门看到孔颖达站在那里欣赏字画,罗彦慌忙走过去向其一拜:“让夫子久等了。久居在家,有些疏懒,还请夫子见谅。”闻言孔颖达转过身来,对着罗彦笑道:”你这般闲散,倒是让我这老人家好生羡慕。“
知道这是孔颖达在调侃自己,罗彦笑笑,这才请孔颖达坐下。
”不知夫子前来,所为何事?“罗彦有些好奇地问。
”进之,你老实告诉我,最近是不是家中困顿?缺少钱物,尽管让下人来我府上说一声,何必要将那等好文章流落到一群附庸风雅的人手上,实为可惜啊。“孔颖达一方面有些责怪罗彦,另一方面则是在惋惜那篇文章。虽然在宾客面前说做的不错,可是终究不能看到原稿,还是一件憾事。
罗彦被孔颖达的话弄得莫名其妙,生怕孔颖达多心,急忙解释道:”夫子说的哪里话,我虽然这段时间赋闲在家,可是依旧有食邑在身。虽然不能大肆奢靡,可是也不至于像夫子说的那般缺钱啊。“
”那你的手书怎的流落到集市上?“孔颖达反问。不过随后又很是欣喜地说道:”不过也好,若不是这样,老夫怎么能知道你这才学越发精进了。“说完颇为欣慰地看着罗彦,大笑着。
而罗彦,此刻却是一头雾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