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氏族的夏修法门不同,《龙阳》可在夏时凝结假种,此种不同于真正的武道真种,虽然于己身真实可见,却为空中楼阁之物,修的是假他人之道。”
“姬卫氏族轻我们甘氏为奸佞嬖人,耻于与我们武道争锋,却不知卫侯在闲暇之余,最爱在宫中与《龙阳》比较印证他的《卫风》。因为《龙阳》可感应他人之术,并将其术借用于己身,在外人眼中无一丝一毫的差别。”
“我为奸仆所害,龙阳尽失,体内重归于混沌,却不是完完全全的废人,不然也不能再服用如此多的元食,待到丹田重新通脉,体内夏时假种凝出,便可将龙阳用于假扮之时。”
这并非是真正的朝卧甘氏之秘,却真中有假,假中带真。
满满都是蛊惑之言。
他相信基涉拒绝不了,采薇也拒绝不了。
室中一时寂静无声,面对殷水流抛掷而至的诱惑之果,采薇美眸当中涌出无法形容的光彩。
“你的意思是……”
“有女家左为我乔装打扮,再有《龙阳》之术为我尽仿公子的功法,纵使我出手之威不及公子,托辞于伤情,谁人能看出底细?”
殷水流的微笑便如他此时的言语,一时间仿若暖阳,可驱散公子无殇遇难而来的所有阴霾。
基涉情不自禁地走前两步,直视着这个流亡卿子道:“你如何仿?”
殷水流问道:“公子修的是《镇六合》还是《守四方》?”
采薇面上显出几分黯然神伤:“历代雍伯方可修习《镇六合》,公子自小便天资过人,在《守四方》上面的造诣颇得国君赞可。”
殷水流拊掌道:“公子人已不在,若是《镇六合》便是大麻烦,好在是《守四方》。我曾在朝卧见过王孙带以《守四方》与人比剑,感应过《守四方》的运行法门,只要龙阳初复,便可以为你们仿照出来。”
王孙带是殷水流的堂兄,为殷王未的耳目,曾随他入卫。
若非殷水流说得煞有其事,采薇此时便一掌掴过去了,她眼眸之中冷芒渐起,面无表情地:“我们如何信你?”
“给我元食,九粒不够,若是可以,现在我便要。重入人脉的时日,我不能保证,但是我会尽全力而为。”
面对着如此神秘莫测的武道真种,殷水流实在没有任何把握。
采薇与基涉对视一眼,向着殷水流杀气腾腾地道:“我这便为你去取元食,若是知道你是在哄骗我们,我会让你知道何为生不如死。”
◇
夜渐渐深了。
采薇不再站着,而是坐在席上,她以手掩口,不乏呆滞模样地看着殷水流一口一口的服用元食。
女蔷二女归而又去。
先是为殷水流拿来九粒之数,殷水流一一服完,说道不够时,采薇下令道:“为他多取一些来。”
二女再归时,将食盒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放着二十多粒晶莹剔透的元食。
“我便不信,你还能再服用这么多。”
采薇的声音有些发涩。
即便知道朝卧甘氏的《龙阳》之需,但是当亲眼目睹殷水流如此吓人的连续服食,那种难以形容的惊骇让她在恍恍惚惚中仿若出现了错觉。
“不成了。”
殷水流的表情有些含羞,指着食盒里剩下的元食,终于止住了他惊世骇俗的服食之举。
阙氏几人没有一人说话。
他又道谢:“多谢赠食之恩,还望天明之前,莫要打搅我的修行。”
◇
月华似水。
走出室门的基涉与采薇再度面面相觑,采薇仿若此时才回过神来一般:“我方才数了一半便又忘了,他前前后后服用了多少元食?”
基涉有些恍恍惚惚地回道:“为三十六之数。”
采薇后知后觉的惊呼道:“这么多?”
有几分不安一直萦绕不去,她欲言又止,终是低声劝说道:“房中之人虽然修为全去,但是太过诡异难言,还是不与之谋事为好。”
基涉沉默片刻,不禁叹息道:“如若他当真有那份本事,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采薇难以心安地摇头劝说道:“我始终有些不信他,你还是再去寻寻,看看有没有其他更为合适的人,如此也有一个后手准备。”
基涉沉吟片刻,点头道好。
◇
殷水流让女蔷两女好生照顾郑旦,便在榻上缓缓合上眼睛,无人注意到他眼眸深处的阴霾。
方才在人前没有半点异样,实则他的内心当中却是惊涛骇浪滚滚而至,其中的惊骇并不逊于采薇几人。
已经下定决心的入修在此时也出现了一些动摇。
他从未服用如此多的元食。
福兮祸所依。
十八粒元食之数,仍然是他的服用上限,与他在大殷邑时并无任何区别。便在他难以为继之时,体内的武道真种却将他的元食之补徐徐吸纳而走,让他可以继续从容服食,直到第三十六粒元食的上限到来。
它在主动汲取,而非是他去滋养它。
殷水流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大殷邑的守藏室中载有武道真种的各类秘闻也无这种先例,仿佛在他体内暂时住着另外一个人,正在与他一同分享食物一样。
殷水流细思极恐。
显然,它也饿了,且与他一样,服用十八粒元食之数,为它的上限。
只是他此时有供以选择的余地么?
并没有!
禁锢着身体的严冬寸寸融开,殷水流在通灵观想中进入到万物新生的春时。
殷王室兴也春时,衰也春时。
相传在商殷世界的上古之时,人间四季分明,修行之人问道争锋,春夏兼修。待到前朝夏中之时,四季只余下春秋,春夏再也不能兼容。
前朝亡于夏时越来越短,商殷则与越来越长的春时中崛起。
现在则不同。
早在三百多年前,殷王室最后一个守神境界的君王便于天授殿中喊出:“昊天要亡我商殷么?”
传承有《九五宝典》的天授商鼎无故裂开了。
商姓氏族层层分明的武学体系便于那时开始崩坏,由《天子九剑》往下,不论是《御八荒》、《镇六合》,还是《守四方》《掌两极》,甚至于最基础的《始于一》,无一不出现不同程度的缺损。
这种缺损非人力所能阻止,便如被昊天所惩,将其中的一部分抹去一样。
对于春修氏族而言,最可怕的事情并非仅于此。
他们以此称霸天下的春时越来越短,数百年间再也没有一个守神境界的宗师出现,致以衰弱到天下诸侯渐渐忘殷轻春。
今时今日为商殷季世,春短而夏长,与殷王室立国之初的春长夏短截然相反。以殷水流的天人之资,纵使可服用十八粒元食之数,也仅是相当于夏修氏族的九粒元食之人。
为上苍所咒的商殷正在灭亡前夕。
“这是……”
在春时之景中,入修世界里的殷水流正在轻嗅嫩芽新发的生机,忽然大片大片的明光照来他身上,更有难以描叙其韵的清音诵唱传入耳中,令人情不自禁地身心皆净。
仿若是传道之声,却怎么都听不真切。
殷水流抬头望去,春日正融融,那声音却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传遍了只有他一个人类的入修世界。
“在流放之地中,也是这光,也是这音……”
忽而福灵心至,殷水流放下一切春景生机的汲取,闭着双目坐于山野,以身去承明光之照,以耳去聆听玄妙之声。
随即他忘了春时,忘了仇怨,忘了真种,忘了祂,忘了一切。
最后竟是面露出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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