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木兰围猎方结束没几天,韩国公府便传来胡兰欣病发的噩耗。
只见锦绣铺就的圆床周围围满了人。
胡兰欣意识虽模糊,却没有到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心有仍有几份牵挂未说出口,只见她脸色苍白,双唇干裂,睫毛耷了下来,却强撑着身子说道:“不要让旭儿来!不要让她见到自己母亲这个鬼模样。”
胡芳芷羽睫微润握着胡兰欣的手说道:“姑姑,还是叫旭儿来吧!我怕你······”
“不行,千万不要让旭儿来。我死后,你们就与他说,他母亲出门远游了,他行冠礼那日,他母亲便会回来,叫他不要担心。”
胡兰欣说的断断续续地,不知废了多少力才从口中蹦出这几个字。
“那姑姑,芷儿把刘公子叫来。”
胡芳芷方要起身,便被胡兰欣反手拉住,晃了晃头说道:“不要叫他,不要让他知道。”
“鸳鸯你来,李琪你也来。”
胡芳芷后退一步,给他二人让出位置。
“李琪,这一生我只求你一次,你可能答应我?”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李琪紧紧地握着胡兰欣的手。
“好。”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我死后,旭儿便没有了母亲。我想你娶鸳鸯为妻,让她代替我照顾旭儿。”
“好好,我答应你。”
“鸳鸯,以后旭儿就交给你了,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鸳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道:“少夫人,你一定会没事的。小公子还等着您为他择妻呢?您还要当祖母,抱孙子呢。”
胡兰欣笑了笑,将鸳鸯的手,覆在李琪的手上,又抽出了自己的手。
“还有,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与兄长单独说说话。”
众人抹了抹眼泪,离开了,李琪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
胡惟庸扯了扯唇角,用力将流下的眼泪,压了回去,“妹妹!”
“兄长,欣儿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死在兄长和母亲的前头,也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连一半都没有到,便被上天要了回去。”
“欣儿,你挺住,不要放弃自己,也不要扔下兄长和母亲二人。兄长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你的病。”
“没用了,兄长!我的身子我知道!欣儿只是想说,兄长将来切莫为了一己之私,断送芷儿的感情。”
胡惟庸扑闪了两下睫毛,心如刀绞地问道:“欣儿,是在责怪兄长?那日,兄长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如果欣儿真的能放下那段感情,现在也不会躺在这床榻上,等着小鬼来勾魂取命。”
胡惟庸垂着头,没有说话。
“欣儿,也不怨兄长。但欣儿不想芷儿步我的后尘。兄长这一生拼了命在追求名利,你当真快乐吗?难道这世间除了功利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吗?”
“失去了心爱之人,要这万里江山还有何用!!!”
胡兰欣早已湿了眼睛,清泪涟涟,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晶莹的泪珠就此“陨落”。
她“走了”!
胡惟庸伸出两指放在她的鼻下,竟感受不到一丝的气息,心猛然的收紧,凝视了她许久,后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了们,“欣儿,已经······走了!”
李琪推开胡惟庸便冲了去,胡芳芷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鸳鸯亦是捂着嘴痛哭。
“欣儿,你醒醒,你醒醒!”李琪不断地摇晃着那巨无力冰冷的身躯。
“欣儿,你醒醒,我求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爱你!你醒过来好吗?只要你醒来,我可以,我可以写休书,让你和他在一起。我不要你爱我,我只要你活着!欣儿!”
李琪现已神情恍惚,跪在床榻下,拼了命地摇晃着她的身躯,她却一动不动,不予回应。
虽说二人之间并无感情,但这么多年走来,李琪又何尝不知自己已经爱上胡兰欣,况且他们之间还育有一子。
胡芳芷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温热涌上双眸,泪水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止也止不住,“姑姑。”
“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哭得很小声,小到若不是见到泪水,根本就不会知道她在哭。身子颤抖不止,跪在床榻前,颤抖的手轻轻地落在胡兰欣冰冷刺骨的脸颊上。
“姑姑!姑姑!”
老夫人因近日身子孱弱,便没有将胡兰欣已死之事,告诉她。
谁知,一小厮竟说漏了嘴,老夫人一股气没上来,也随着胡兰欣一同走了。
胡惟庸知道后,立即手刃了那小厮,可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一时间,韩国公府,宰相府,挂满了丧幡,点点白缎将两府往日的雍容华贵尽数掩去,无形之中透出一股凄凉之气。
与此同时,太师府中却热闹非凡,人人眉开眼笑。
说来也奇怪,胡兰欣身死的那天,正是卢氏诞下一女的一天。
此女一出生时,眉间便有一梨花状的胎记,且竟然不哭,只见眼角流有一滴滴泪珠而已。
于是,刘琏便给此女起名为,梨落,取梨花带雨之意。
那日,刘琏从胡芳芷口中得知胡兰欣已身死,却没有作泪,只是应了一声而已,转身向诗社走去。
胡芳芷一脸的错愕,心想,“心爱之人就这样死了,他竟然无动于衷?终究还是姑姑错付了!”
“鸾凰本是和鸣友。奈无计、长相守。云雨匆匆分袂后。彩舟东去,橹声呕轧,目断长堤柳。涓涓清泪轻绡透。残粉余香尚依旧。独上南楼空回首。夜来明月,怎知今夜,少个人携手。”
此时的诗社早已是物是人非。
随处可见的落叶,茶盏的草灰,盏里结满了蜘蛛网,也只有那桐木树仍是当年的样子。
星星点点的薛涛筏又不知在等待何人。
也许是远行的归人,也许是未谋面的新人。
刘琏提着一盅梨花酒,还有一盒的梨花酥,也不顾那石凳干净与否,便坐了下去。
自言自语地说道:“来!这是你最喜欢的梨花酥!我陪你一起吃,还有梨花酒!
嗬!原来那日你约我在此相见,是这个目的啊!我还以为你······
算了算了,不说了。
这荷包我暂且先留着,等你回来了,我就把它再还给你。
这梨花酥好吃吗?还是原来的味道吧!”
从头至尾,刘琏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刹那间,一阵风起,夹杂着丝丝冷意,石子路上的落叶被风卷了起来,古桐木树上的薛涛筏也在蠢蠢欲动。
刘琏没有理会,仍将那梨花酒斟满,一杯又一杯的送入口中。
一纸薛涛筏落于刘琏手边,上面以金笔写就的字,仍如昨日提笔书写一般,并无褪色的痕迹。
他挑了挑眉梢,一脸冷峻的扫了一眼。
只见上面写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觉得地冷笑一番,撇下那尚未喝完的梨花酒和尚未吃尽的梨花酥,扬长而去。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刘琏一边吟唱一边消失在诗社的转角处。
那一纸薛涛筏,就这样静静地在那梨花酒气氤氲的石桌上,细数流年,等待着它的下一个“主人”。
马瑞兰那日收到信后,自是百般忧愁,这又恰好赶上丧事,便先将胡芳芷与朱棣的亲事抛到脑后。
可这,眼瞅丧期已满,二人的亲事也必定会提上日程,若再不想想办法,恐怕胡惟庸这些年的计划将全部付诸东流。
这不,胡惟庸一早便将胡芳芷叫到正厅,与她商及此事。
“芷儿啊!为父找你是想与你谈谈,你和燕王殿下的亲事。”
胡芳芷无精打采穿着一身素装,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亲事?”
“嗯嗯。为父有一小小的私心,不知芷儿······”
胡惟庸未说完,便被她打了回去,“父亲想说什么就说吧。”
“为父想向皇上请命推迟你与燕王殿下的亲事。
你看你姑姑前脚走了,你祖母后脚又跟了去,为父一下子痛失了两个至亲之人,着实没有心思再为你操办亲事了。何况,你姑姑和祖母前脚去了,后脚就大操大办,这也······”
“父亲说的也是。百善孝为先,就先将我与燕王的亲事推后三年吧。芷儿自己也无心再考虑这些了。”
说罢胡芳芷便离开,回到房中,倒头就睡。
对于她来说,也只有在睡梦中,才不会想起那些为情神伤的事。
胡惟庸大喜地看了一眼马瑞兰。
次日一早,胡惟庸便以家中丧事为由,向朱元璋请命推迟他二人的亲事。
朱元璋自是答应了下来。
此消息传到朱棣耳朵里,不禁地有些许恼羞之状,“这胡惟庸,又想搞什么把戏!
三年就三年,三年一到,本王便立即向父皇请命!我看到时候你还能找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什么?推迟三年?真的吗?”朱允炆一脸惊喜地看向他母妃。
“这还有假,你皇爷爷亲自下的旨意。”吕妃娘娘自是不甚欢喜,素手轻轻扶了扶簪子,又摆弄摆弄自己的玉扳指。
“天无绝人之路,既然上天又给了你一次机会,你就要好好把握。这三年,足够你用的了!”
“是,母妃!”朱允炆淡淡一笑。
胡芳芷想来是心碎神伤,便也不想在这伤心之地久留,是日晚间乘着马车一路奔向五台山。
又书信一份叫半夏捎给朱棣。
“芷儿已不在宰相府,回五台山一度。愿朱兄能给芷儿三年空闲时间,三年后芷儿便下山与君成亲!”
朱棣自是回了一封信与她,“三年后见。”
看来胡兰欣之死,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毕竟,她与胡兰欣最亲近,什么话都与她说,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一向待人温厚的姑姑,竟然会在妙龄之期身死,竟会死于神伤,死于情。
且那刘琏对姑姑的死竟如此的冷漠。
这不得不让她重新思考,这世间当真会有一人对你生死不离吗?
耳边传来一句,胡兰欣身前与她说的话,“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胡芳芷终究还是对“情”不甚了解。
她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情”叫哀莫大于心死,也不知道这世间的“情”有很多种。
而她与朱棣之间的“情”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苏小童见胡芳芷连夜回了山,便也没有再追问她种海棠树的事情,毕竟,他们也都知道胡芳芷方才经历了亲人身死。
“哟,我们的大小姐回来了!这么晚怕是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去做饭。”话音未落苏小童便屁颠屁颠地跑去伙房。
隐世卿踏着月色走来,“出山这几日玩的可好?你可不知道我和苏小童都要无聊死了,正巧你回来了,我们三个还像儿时那样一同舞剑划酒如何?”
胡芳芷还是一脸的愁容,“我有点累了,先去歇息会。”
“啊······这。”隐世卿见胡芳芷没有理会他,略有尴尬地说道。
不一会儿,苏小童便端来一碗热面,还有一只野猪腿。
“来喽!都是你爱吃的!快吃吧!”
“我没胃口,不吃了!”
“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快吃点,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在菜里下毒吗?”
苏小童见胡芳芷迟迟不肯动筷,便假装自己吃了起来,“嗯嗯,真香啊!好吃!再不吃可就没有了哦?”
胡芳芷的确这几日茶饭不思,见苏小童吃得那叫一个香,便下意识地抿了抿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给我让开!”
胡芳芷推开苏小童,拿起野猪蹄便啃了起来。
隐世卿轻轻地撞了一下苏小童,朝他耳旁小声说道:“你小子,挺有办法的嘛。”
苏小童沾沾自喜地回道:“那可不,我的厨艺,嗬!”
“哎呦,师姐你倒是慢点吃啊!”
胡芳芷也无心理会他,“再来一个!”
隐世卿不敢置信地看着胡芳芷,“还吃?!”
苏小童笑着跑进伙房,不一会又端来一只野猪蹄,“来喽!”
“吃饱了,才有力气给我种树嘛!”
就这样,胡芳芷在山上又待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