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无霜通信,叶棠梨便放弃了在今夜前往听风小筑的行动。直到子时,绛雪轩外还能看到鱼贯而行的宫女,正在不停地忙碌。
想着叶萧远等会儿可能会召见,她也没睡,有些无所事事地随意翻着书架上的医书。这皇后倒当真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个神医,书柜里除了必要的四书五经之外,就只剩下医书了。
听秋水说,公主小时候可喜欢跑去偷看太子练功,还在床底下,私藏了不少武学秘籍。皇上对于公主喜武这件事情,似乎并不反感。因为一双爹娘,为了女儿究竟学什么还起过不少争执。
“公主,你还不睡?”秋水连连打着哈欠,侍奉在侧,撇了撇嘴,“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你一回来这么用功,得多高兴啊。”
“哟,小秋水,你这是在批评教育本公主呢?”叶棠梨挑了挑眉,嘴角上扬,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上下打量她。
“奴婢哪儿敢啊。”秋水撅嘴,“公主要是肯听奴婢的话,这太阳得打西边儿出来。”
“哈!我去了一圈长宁,回来你胆子还变大了。”叶棠梨见她亦跟自己开起玩笑了,心情倒是愉悦了不少,“怎么,这段时间,感触很深啊?”
秋水很是失落地叹口气:“公主,你不知道,每天我看到皇上去鸾凤宫,守在皇后娘娘的床边,就觉得心里堵。”
听到她这话,叶棠梨却是心中咯噔一下,原本的笑容顿时消失。
“唉,母后这么一病不起,什么事情都变了。”她拍了拍秋水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总会好起来的。”
秋水却是眨巴两下眼睛,满脸歉意地望着她:“秋水又给公主添麻烦了。”
叶棠梨淡淡一笑道:“傻丫头,没什么麻烦的。”
“只是。”秋水却是牵动着衣角,扭捏道,“公主,皇后娘娘病了这么久,你,你怎么似乎不太伤心的样子?”
她这么一问,反倒是把叶棠梨给难住了。她本来不是皇后的亲生女儿,虽然有些同情唐素柔的经历,为唐素茹感到惋惜。可那只是出于同情罢了,如何能够像亲生闺女那般痛哭流涕?
若说伤心吧,也不是完全没有。这具身体里,毕竟还残留着主人的三魂七魄。七公主向来最得皇后和皇上的宠爱,此次皇后病倒,公主心中自然万分难受。棠梨也不是说感受不到主人身体中隐匿的情愫。
况且,皇后对她,的确不错。是以,她对于此事,心中也有些伤感难过。只不过,可能没有表现出,旁人期望看到的痛哭流涕那么厉害罢了。
“公主,秋水其实,不是那个意思。”看到叶棠梨表情奇怪,秋水赶紧解释,“秋水没有怀疑公主的意思。”
叶棠梨皱眉,仔细问道:“秋水,莫非,你是听到了些什么?”
“额,公主。”秋水又是一阵扭捏,满脸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说吧,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叶棠梨冲着她笑了笑,拉了她的手,柔声道,“你要是不说,我这被蒙在鼓里,岂不是害了我?”
秋水被她三言两语劝说之后,方才开口:“公主,你不知道,她们都说你。”
“他们是谁?”
“就是颜美人陆贵人那些。”秋水撇嘴道,“也不知她们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公主因为学医的事情,怨恨着皇后娘娘。所以这次,皇后娘娘生病,公主你这个做女儿的,反倒不难过了。”
“这些嚼舌根的。”叶棠梨厌恶地嘀咕一句,“罢了,且不去理会。秋水,以后要是听到这种话,不要去搭理她们。这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又住着那么多女人。咱们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不用管别人那么多。知道吗?”
秋水似懂非懂地望着她,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嗯,公主,秋水记住了。”
她并不十分明白叶棠梨话里的意思,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公主待她又像亲妹妹一样照顾。她对叶棠梨,是打心眼里感激喜欢,自然不乐意听到别人那么说自家公主。
不过公主既然这么说了,她便不会忤逆公主的意思,好生记下。
“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等我了。”叶棠梨拍了拍她的肩膀,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今夜估计,父皇要召我说点儿事情。”
“这么晚?”秋水疑惑道。
“长宁的事情刚刚解决,朝堂上估计还有不少事要等着父皇处理。”叶棠梨解释道,“至于我这边的事情,父皇估计放心不下,所以可能处理好政务就会过来。放心吧,先去睡吧。都这么晚了,要再不睡,明日可起不来了。”
秋水这才点了点头:“那公主,你一定要小心啊。”
“噗,放心好了。”叶棠梨安慰道,“父皇找我,又不是什么其他人,你害怕什么?”
秋水动了动嘴,但还是忍住了,关切地看了她一眼,便慢慢移动脚步,回了自己的房中。
叶棠梨独自回到书桌前入座,单手撑着下巴,却是有些奇怪。看刚刚秋水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好像还是跟叶萧远有关。只不过,秋水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两人之间,能有什么秘密呢?
许是因为秋水胆小,害怕皇上吧。加上皇后的事情,可能皇上最近心情不太好,因而脸色也不太好。她天天伺候皇后,难免要与皇上面对面。估计是因为什么事没做好,所以被责罚了,才会有些害怕吧。
她正在这么想着,忽听窗外一阵风过,有几分阴沉。
“公主,皇上有请。”眨眼间,便看到一个黑影单膝跪地,突然出现在叶棠梨面前。
“上阳宫?”
“是。”
“好,我这就去。”
叶棠梨也不多说,答应一句。她早已猜到,此次叶萧远找她,必定是为了,摄魂血玉和《河图藏书》一事。
当初她前往长宁,主要的理由便是为了寻找《河图藏书》。只不过,因为这书年代太过久远,找到的几率不大。但叶萧远必定是不肯死心的,否则也不会将那姑娘的尸首藏于大庆殿后的地窖中这么多年。
那影卫得到她的回答,眨眼之间,又消失不见。
叶棠梨蹙了蹙眉,慢慢起身站起来。影卫果然名不虚人,如影随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沿着大路,直接朝上阳宫的方向去了。此时路上来往的宫女,相对来说要少了些。但比起过去那种安静,却热闹了不少。
也不知那安嫔娘娘今年,究竟要搞出个什么花样来,居然这么连夜赶工。皇上那边,不知是什么情况。莫非焉耆与晋轩的协议,出现了什么问题?
对于焉耆至今未履行约定,将舒格小姐送入临安的事情,叶棠梨或多或少有所耳闻。虽然说后宫不得干政,可谁能说,后宫与前朝,千丝万缕的联系能够被割断呢?
若是没有强硬的朝堂势力,如何能够在后宫中立足?
如今叶萧远这般冲着安嫔,甚至有立妃的意思,只怕是因着安骁将军的关系。
唉,这皇后一旦病倒,后宫中的势力便开始暗中波动起来。皇后一日醒不过来,后宫便日日多事。
一想到此处,叶棠梨忍不住摇了摇头,叹口气,加快了脚步。
隆冬的临安比起长宁,显得更为寒冷。虽说长宁更靠北,但因着山峦的阻挡,山谷之间反倒相对更为暖和些。像十里铺,就是很典型的小盆地。如此寒冷的冬季,那里却不下雪,倒是让人没有想到。
上阳宫亦是一片灯火辉煌,进进出出的宫女,却比后宫更显繁忙。白日里,由于有大臣入宫与皇上商讨政务,所以不得后宫宫女擅自出入。
安嫔似乎是想要将整个皇宫改装一遍,这上阳宫也不例外。但白天多有不便,因此想要装潢,最好等到晚上。
看到叶棠梨前来,众人赶紧行礼:“参见公主。”
“免礼,你们都忙你们的吧。”叶棠梨轻轻摆了摆手,挑眉多瞅了一眼。
再往前走几步,见到郭公公正在大庆殿的偏殿门口贴什么东西。看着他聚精会神的样子,苍老的脸上显出几分纠结之色,引得叶棠梨好笑。
“哎呀,是公主啊。”听到笑声,郭公公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对着叶棠梨行礼,“公主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杂家好前去迎接啊。”
“郭公公,您这贴的是什么啊?”叶棠梨指了指门顶上的东西,疑惑地问道,“对联?”
“公主好眼力。”郭公公笑着翘起,奉承道,“那可不就是对联嘛。”
“什么对联这么金贵,还要公公亲自贴?”叶棠梨又抬头望了望,笔力倒是遒劲,“字挺好看的。”
郭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解释道:“这是安嫔娘娘特意派人从合辉郡取来的,是安将军亲笔呢。”
“想不到,这安将军,还是个文武全才?”叶棠梨嘀咕一声。
“棠儿来了?”
忽然听得身后传来轻轻一声,两人赶紧转过去,恭敬行礼。
“参见父皇。”叶棠梨福了福。
叶萧远沉吟片刻,对郭公公挥了挥手:“棠儿此番前去长宁,也有一段时间。既然回来了,便与父皇好好聊聊吧。”
“是。”
叶棠梨应声,便跟在他身后,从偏殿走了进去。郭公公看着父女两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将殿门关上,站在凳子上,继续捣鼓那对联。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似乎贴歪了。
若非安嫔亲自吩咐,皇上见了那对联又满口称赞,他才懒得亲自动手做这种苦力活儿。偏生今日,手下的小太监都被安嫔给借走了,说是什么帮忙装潢上阳宫。
他心里虽然不满,可嘴上终究不敢说什么。如今安嫔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又有安骁将军撑腰,郭公公虽然资历老,却好歹也是个下人,懂得分寸,自然不会明着跟主子过不去。
叶萧远从偏殿进入后,直接去了书房。叶棠梨紧随其后,心中却突然紧张起来。她要如何回答叶萧远的问题才好?
“棠儿。”叶萧远最后停在书桌前,背对着叶棠梨,声音透出几分苍白无力。
叶棠梨心中一惊:“父皇,您,是不是身体不适?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朕没事。”叶萧远长长地叹了口气,“是不是没找到?”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语气中带几分期许,又带有几分不甘。分明透着绝望,却还是忍不住给自己一丝希望。听得叶棠梨,心中有些不忍。
“嗯。”良久,叶棠梨方才开口,勉强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呵呵,莫非,这就是天意?”叶萧远仰头,带着几分绝望,“如此说来,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沉默,气氛一时间显得甚是凝重。
叶棠梨咬牙站在原地,理智告诉她,琼莱花这件事,绝对不能说。眼前的人,与舒格泰不同。他是帝王,手中掌握着生杀大权。若是知道此事,凭着对他那股执拗的劲儿,加上这次事件的打击,只怕会弄得天翻地覆,也要将那琼莱花与《河图藏书》给找出来。
“真的没有希望了?”突然,叶萧远迅速转身,望着叶棠梨,两个眸子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叶棠梨心中一涩,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从小到大,她就是个不擅于说谎的人。师父和师弟只要看一眼她的脸,就知道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尤其是眼前的情况,她有些害怕,把话说绝了,叶萧远会突然冲动。
“父……皇。”
叶萧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叶棠梨眉头拧成一团,有一种被逼迫到热锅上的感觉,浑身不自在。她喃喃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却又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是没有,还是你不愿意?”
听到叶萧远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叶棠梨心中又是一紧。
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与叶萧远相比,自然还嫩得很。叶萧远从十岁开始,跟着叶家军上战场。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就叶棠梨的如今的表情,他即便不能完全猜透对方的心思,也能看出个七八分。
小妮子从长宁回来,便有意无意在逼着他。按照正常情况下,她去鸾凤宫探望皇后,直接去便好了。却先向秋水询问了每日自己去鸾凤宫的时辰,这么一来,明显便是故意选择与他重合的时间去。
她以为,找秋水询问,便不会被自己知道么?但整个后宫,怕是除了听风小筑,其他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听风小筑。
想到这四个字,叶萧远不禁心头抽了抽。如今,也不知那人情况如何了。当初一夜白头,终究是为了皇后。是以,他才会在众臣要求杀了君梓言的时候,尽全力将此事压了下来。
若非留着他还有一线生机。
“棠儿,实话告诉朕。”叶萧远嘴角抽了抽,语气变得凌厉,“你君师叔,是不是万花弟子。”
他的语气里,分明不带一丝疑问,完全就是陈述语气。
叶棠梨被他的目光压迫得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末了,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