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和太子同时被救治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后宫。有人欢喜有人愁,亦有人漠不关心。
莫涟辞站在玉禧宫门前,抬头望着天上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伸手去接。那细小的花瓣落到她手上,沾染上热气,不消一会儿,便融化殆尽,只剩下湿漉漉的水润,留在掌心。对于皇后的太子的事情,她便是那漠不关心的人。
“义父。”她皱了皱眉,望着对面走来的人,一袭墨袍,掩不住脸上隐约露出来的风霜和疲倦。
曲清远带领莫弘轩等人一起救治皇后的事情,她自然也听说了。从长宁回来之后,她又回到了玉禧宫内。其间,玄夜真人和叶裴风一起来看望过她。不过,叶萧远还是对她避而不见。
因此,她至今也没弄明白,皇上将她软禁在玉禧宫内,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突然听说,七公主又私自跑出宫去了,还是与皇上等人一起回来的。从临安城内的某处民宅中,带回了两个高手。却没想到,一个是万花掌门曲清远,另一个是她的义父。而让她更没想到的是,收养自己这么多年的义父,居然是万花门的弟子!
“嗯。”莫弘轩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微微颔首,双手拢在袖子里,望了望天,道,“辞儿,外面天冷,好好的为什么站在这里,也不怕着凉了?”
莫涟辞心头一惊,她长这么大,莫弘轩还从未这般说过细心关怀的话,一时间让她有些难以适应。过去在青竹,她和莫涟尹都是由姝娘带着。莫弘轩虽然每日都给他们授课,但更像是严厉的夫子。是以,姐妹两人从小都害怕他。
“怎么,还在生义父的气?”见她不说话,莫弘轩又问了一句,伸出手去,牵起莫涟辞的手,长长叹口气,“不是义父故意要拆散你们,辞儿,你可知,那叶风是什么人?他可不是一般的叶姓子弟,他是晋轩的四皇子叶裴风。”
他语气不冷不热,这般说出来倒显得客观平和。莫涟辞听后,却是眉头拧成一团,心中凉了半截。自幼,她和莫涟尹都被下了禁令,不得和叶姓人士来往。而当中,尤其指晋轩皇族。
至于原因,据姝娘说,莫氏一族在前朝本为望族,其中一脉一直隐居桃花谷。桃花谷的祖师,也就是莫弘轩的祖上,年轻的时候曾在朝为官过一段时间。还曾随凉帝平定叛乱,满门忠烈。所以莫家与大凉皇族的关系,不言而喻。
传到莫弘轩爷爷辈时,便只剩下他爷爷一个儿子了。如此到莫弘轩,三代单传。后来大凉南迁的时候,莫弘轩的父亲看不过意,认为当朝凉帝太过懦弱,不忍看百姓受苦,便返回到桃花谷中,决心不再过问世事。
当时的众人皆认为,此举不过是他明哲保身的法子罢了。是以,从那之后,莫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再到莫弘轩这一辈,经过战火,就更是无人问津了。
南凉覆灭,叶萧远一统中原,天下又归于和平。莫弘轩便按照其父的意思,过起了隐居生活。但因为某些原因,他心有所系,并没有在桃花谷内呆着,而是出谷在江南定居。后来机缘巧合,收养了她们姐妹,便一直在青竹住了下来。
所以,莫涟辞对过去的事情,只有个大致的了解。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并不清楚。这些都是姝娘说与她听的,是否真实,她也不确定。姝娘就好比她的娘亲一般,对莫涟辞虽然疼爱,但却不妨碍她对莫涟辞撒谎。
在姝娘心中,莫弘轩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这是莫涟辞得出的结论,即便自己和莫涟尹像她的女儿一般,但为了莫弘轩,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去。
加上后来,莫涟辞暗中查找过诸多资料,却从未找到关于桃花谷的任何记载。就连青竹最老的说书先生,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是以,莫涟辞对姝娘的话,一直保留着几分怀疑。不过,她从未在莫弘轩面前提起过,因为害怕自己这个义父震怒。
“怎么,你还不明白么?”莫弘轩见她仍旧咬着下唇,沉默不语,皱了皱眉,“他是皇子,你是平民,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他将来只做过王爷,身边也妻妾成群,更不会缺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你觉得,他以后,还能记住你多少?辞儿,听义父一句劝。”
莫涟辞眸中又闪过惊讶之色,从小到大,但凡她不听话,莫弘轩总是罚她。有时候,一被罚跪就是几个时辰。莫弘轩也从来不在她面前解释什么,好像他这个人做事,必定有他的道理,无需要向别人解释。
很多时候,她都不太明白义父的做法。但相反,姝娘却能一眼看出莫弘轩的意图,然后解释给莫涟辞和莫涟尹听。十多年下来,她就成了莫弘轩和“别人”之间的沟通工具一般,少了她,莫弘轩似乎就像是无人理解的“怪物”似的。
但是这一次,莫弘轩却主动开口向她解释,着实让她意外。
“义父,我……”莫涟辞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更何况。”莫弘轩这次,却似乎下定决心要断了莫涟辞的念头,“他心里,已经有七公主了。”
莫涟辞低头,咬牙,微微闭眼,却心有不甘。
“可是,七公主是他的妹妹啊!”末了,她还是开口说了一句,“纵然义父不让我和他在一起,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跟自己的亲妹妹在一起。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就算是出于朋友的角度,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莫弘轩微微愣了愣,脸上惊讶一闪而过。他怎么都没想到,莫涟辞会说这么一番话。气氛有些凝重,两人都不言语,看着对方,却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坚决不退让。
两人正僵持着,旁边跑来个小太监,恭敬行了礼,对二人道:“皇后娘娘派奴才来传话,今夜的新春家宴,还请莫姑娘和莫先生务必参加。”
“知道了,你下去吧。”莫涟辞皱了皱眉,冷冷答了句。
小太监却不肯离开,转而盯着莫弘轩,又道:“皇后娘娘还说了,此番幸得曲前辈出手救治,方才能再度睁眼。所以希望,莫先生能与曲前辈一并到福宁殿,参加家宴。”
莫弘轩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小太监见状,暗中撇了撇嘴,等在旁边,不敢挪步。皇后已经对他下了死令,若是请不来曲清远和莫弘轩,他便不用回去了。
可怜他一直在听风小筑外候了两个时辰,却听说莫弘轩去了玉禧宫。然后又一路追到玉禧宫来,看到他在与莫涟辞说话,便远远等着。好不容易等到两人不说话了,他这才敢上前来禀报。
只是,谁能料到,这莫姑娘平时冷冰冰的,今日倒分外好说话,一口就答应了。反倒是那个莫先生,看起来满脸的不乐意,似谁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
“今日的家宴,可是皇后娘娘亲自操持的?”良久,莫弘轩开口,却是反问一句。
小太监听得他终于开口说话了,立刻满脸堆笑,连连点头:“是啊,皇后娘娘为了答谢二位神医,还亲自下厨了。所以,还请二位务必到席。”
“好。”莫弘轩终于点头应允,转身拂袖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那小太监和莫涟辞都是满脸奇怪。
“义父这是怎么了?”莫涟辞嘀咕一句,以前在青竹,只有他请别人的时候,才会出席。旁人想要请他,那是绝对不可能请到的。就连弈仙居的锦居主,都只好登门拜访。除了莫弘轩主动提出来要请什么人到自家做客,或者要去某人家里做客外,旁人主动提出来的,他都是从不接受。
是以,这次听到那小太监说皇后亲自下厨,他脸上居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就这般答应下来,让莫涟辞觉得不可思议。
而那小太监则是觉得奇怪,这位莫先生,据说是君神医的师兄。如此推算,那曲前辈很有可能便是二人的师父了。不过这些说法,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出于安全考虑,叶萧远并没有公开曲清远等人的真实身份。毕竟,天下觊觎《万花秘典》的人,可不止曲玲珑一个。
“义父?”小太监突然听到莫涟辞这么说,又是一惊,回头望着她。
莫涟辞瞟了他一眼,亦转身离开,不再说一句。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望着两条路上各自离开的两人,扭了扭头,屁颠屁颠跟在莫弘轩后面,出了玉禧宫,往鸾凤宫而去。
经过这几日的修养,唐素柔的气色好了许多。棠梨日日陪着她,每天都要把上五次脉,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这段时间,叶萧远倒是安生,并没有发生棠梨之前担忧的事情。他既没有提救治地下冰窖内唐素茹的事情,也没有再说瑛姑当夜提及的七公主身份的事情。
每日处理完公务,他便会抽空到鸾凤宫坐坐,陪着她们母女两人,闲聊几句,吃个饭什么的。看起来,一切都挺祥和。
只是,棠梨每次看到皇后的笑容,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再看,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还特意命人请了弥嵩道长来给皇后观脉,但弥嵩也没能看出什么来。
她心中仍旧有些不安,将瓮影虫只勾出唐素柔三魂六魄的事情,告诉了叶裴风。虽说比起之前的六魂十四魄,只残留一魄在肉体内,已经算不得什么事了。但棠梨还是有些不放心。
可惜,叶裴风对三魂七魄知道得并不多,也不能提出什么有意义的建议。因为身份的事情,他并不太愿意回紫宸殿。是以,每日清晨就来到鸾凤宫,陪着棠梨照顾皇后,直到黄昏方才离去。
枚淑妃和玄夜也就由着他的性子来了,玄夜将七公主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得知棠梨并非七公主的心魂之后,枚淑妃倒也放心了不少。叶裴风虽然一直不在她身边,但知子莫过母,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儿子喜欢的,并不是七公主的脸蛋身材,而是喜欢她这个人。
一个人的心智性情,基本上都是由其心魂心魄决定的。只要等棠梨找到自己的肉身,三魂七魄离开七公主后,一切都不是大问题了。
是以,她暗中合计着,想办法帮棠梨寻找她的肉身。叶萧远当初的想法,便是如此,自然也不会多说,便任由他们去了。
天色尚早,叶裴风坐在福宁殿外的小亭子里,拥着一个火炉,独自看书。刚刚皇后说要出来透透气,他便陪着棠梨母女到这院子里坐了坐。只是不久又开始下雪,棠梨说皇后的身子不能受寒,便又催促着送她回去了。
“看什么呢?”
叶裴风正仔细看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愉悦的声音。棠梨一手拍在他的肩头,笑嘻嘻凑过去。
“是饶师兄藏着的书,说是他们饶家的秘籍。”叶裴风望着她淡淡笑了笑。
“饶师兄的秘籍!”棠梨一听,眉头立刻拧起来,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三个字:春宫图。
她双手按住桌上的书,不准叶裴风看。十个指头将书上的内容遮得严严实实,似乎那书里全是不堪入目的东西。
“饶师兄怎么了?”叶裴风不解,看着她一系列奇怪的动作,嘴角却是微微露出几分笑意。
棠梨听到他又提起饶泽雄,不禁双颊绯红,闭上眼睛:“饶师兄的秘籍,是不能看的!”
“怎么不能看了?很好看啊,不信你看看。”叶裴风强忍住笑意,引诱道,“真的很好看,我不骗你。你睁开眼,看看。”
棠梨听得他话中有几分笑意,嘟囔着嘴,先睁开一只眼,右手指头露出一条缝,探头探脑地往书页上看。
上面密密匝匝一排字,字形还很奇怪,有些潦草,她甚至认不得几个字。
“咦?”她立刻睁开双目,瞪了瞪,左手又露开一条缝,再看,还是一排字。她心中奇怪,十个指头全部分开,露出八条缝来,却看到的都是字,没有一张图!
“全是字?这可不像饶师兄的作风。”她怀疑地嘀咕一声,干脆将双手收了回来,整个书页便映入眼帘。上面的确都是字,还密密麻麻的,用草书写成,难怪她都认不得几个,实在是有些潦草。
“不是字,那是什么?”叶裴风调侃道,顺势将书页翻过去,“后面有图。”
听到“图”这个字,棠梨条件反射地赶紧用双手捂住两只眼睛,大叫:“我才不要看《春宫图》呢!”
听到她说出来,叶裴风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饶师兄若是听到你这句话,非得气晕不可!”
他的话音刚落,背后却传来更大一声的震怒:“好哇!大雄!你居然敢看《春宫图》!”
棠梨放下手,与叶裴风同时回头望过去,便看到秦琴右手揪着饶泽雄的左耳,满脸愤怒。饶泽雄双手抱拳谢罪,连连求饶。
叶裴风与棠梨交换眼神,点点头,一起丢下那本书,蹑手蹑脚地逃出亭子,赶紧离开案发现场,生怕被牵连其中。
两人走到小路边上,便听到后面的饶泽雄大叫:“哎!你们两回来!回来!快解释清楚啊!谁看《春宫图》了?哎哟,痛痛痛,秦师妹你轻点儿。”
“哼!今天,你不说清楚,我就把你私藏的那些书,全部烧了!”接着是秦琴毫不客气的威胁声。
棠梨眼珠一转,突然改变了行走的方向,拽着叶裴风道:“不如,我们赶在秦师姐之前,把饶师兄收藏的书里,那些有用的都挑出来,被烧了多可惜。”
叶裴风点头,表示赞同:“有理。只是,要是剩下的全是《春宫图》,饶师兄该怎么办?”
听到他这么说,棠梨露出几分难色,却又笑着道:“没关系,大不了被秦师姐画上两个熊猫眼。”
两人说着,便笑盈盈往饶泽雄的住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