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尧听了这悦耳的童音,还以为是自己还在回忆中幻听,可不是,一细看自己竟然就遇上了鲁元公主和张嫣母女俩,赶紧见礼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和天孙,下官这厢有礼了。”鲁元公主赶紧还礼道:“本公主有些事来相府,所以带着小女来了,没想到这孩子眼尖,一下子就认出她的救命恩人了。前年就在这荷花池,要不是你出手相救,哪有小女今日?我们全家都没齿难忘,可是一直铭记在心呢,张大夫近来可好?”赵尧回道:“赖天子齐天大恩,托公主洪福,下官得迁御史大夫,正在任上为社稷效命,现在得聘丞相女侄萧月,践行六礼,今天是来请期送日子的。”
公主赶紧含笑致意道:“恭喜,恭喜······”话还没说完,张嫣叫道:“恭什么喜?喜什么?你,你竟然结亲了?”鲁元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拉一把女儿道:“你说什么呢?张大夫,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赵尧吓一跳,一下子反应不了,讪笑道:“殿下,没什么,没什么?”张嫣叉手道:“什么没什么?当初你在这荷花池里救了我,不是都说好了,等我长大了,就为你赵郎之妇······”公主一听懵了,叫一声道:“哎呀娘呀,这女娃子,走了······赵大夫自便,别放在心上。”说完拖住女儿张嫣的手就走,张嫣回过头来,狠狠地一回眸,白了赵尧一眼,吓得赵尧独立一动也不敢动,一直目送她们离去。
这对于赵尧来说,就这么猛地来一下子,也太影响心情了,可他毕竟是非常人,想一想,一笑就释然了,赶紧赶到了萧月的香闺。萧月早就卷帘在望了,两人见了面,赵尧也就把刚才那不愉快的插曲忘掉九霄云外,兴高采烈地道:“月儿,我今天来行请期之礼了,丞相应允,这好日子就开好了,待会儿我离开相府的时候,丞相就会让我把那写上咱们婚嫁佳期好日子的红绫紫绡,还有咱们俩的婚书纳福回家,也就是说再过十五天,就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了,太期待了。”萧月羞涩一笑道:“这么快?”赵尧道:“还快啊?佳期如梦,乞巧有盼,我都恨不得这好日子就是现在,还有十五天,我真怕日月在这十五天化为灰烬,使我们肌肤不得亲······”正所谓,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当时,相府园中,一圃芍药花事正开,红白扶风,婀娜多姿,看得这一对鸳鸯触景生情,赵尧顺手摘下最娇艳的一朵,簪在伊人鬘发之上。就在他们相亲相爱的时候,张嫣又突然蹦了出来,这对于赵尧正是晴空一片乌云,将阴影投在波心,赶紧松开萧月对她问讯:“见过······天孙,你娘呢?”张嫣俏皮的一笑,道:“她不在这儿,我是一个人来找你们的,你叫萧月是吧?姐姐你别嫁他了,我和他早就约定好了的,那年他就在这园子里救了我,等我长发及腰,我就嫁了为他妇······”这也太突然,赵尧一急,恼了道:“天孙,你,你这小丫头片子,橘子还没分瓣呢,你懂啥儿女之情?你娘都不在这儿,再瞎说,我给你头上来几个指栗子,看你怕不怕痛?”
张嫣手一指,神气地道:“你敢,我告诉丞相去,告诉我娘,不,我娘是向着你的,我告诉大父皇皇帝去,我告诉大母后去,就说你们合伙欺负我。”萧月急了,道:“天孙妹妹,我们对你什么也没有做啊。”张嫣道:“别说你们,没你的事儿,是赵尧他有,丞相,救命啊······”这女孩子来了尖利的一嗓子,竟然是符到箓灵,萧何竟然就应声出现了,他的身后竟然跟着商山四皓四个人。萧何喘吁吁问道:“我的天孙金枝玉叶,你这是有什么事儿?竟喊起救命来了,你要吓死老夫?人家大人在一起,你来掺和啥?”
张嫣一仰头道:“丞相你说得好不中听,什么叫人家大人在一起,你来掺和啥,你忘了吗?当年我在你这园中,失足掉进荷花池里,是他赵尧救了我,我们当时约定,等我长发及腰,我就嫁他做妇,你当年是见证的。”萧何一听,顿时窘得脸都白了,一叠声道:“这个,这个,这童言无忌,说说而已,又没有大人媒证,哪能当真?”张嫣不服气道:“不是这样,是你老丞相耍赖,你们都欺负我,大母后······”突然大家哑然,接下来石化了,原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吕后走路没有声音,鬼魅一样出现在现场。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是跟外孙女来的,还是自己来的?来了多久,看到了什么,接下来要干什么?这时候的吕后,一脸漠然,毫无表情,双唇铁打一样紧闭,无形中有一种凛凛寒霜外泄的气场,仿佛肃杀得让方圆数里草木不生。大家一齐拜倒,齐声道:“拜见皇后。”吕后反射弧突然很长,就像是从火星回馈来的信号,悠远了一段,才不容易地点点头,嘴角流露出一注神秘的微笑,这太给人压力了,萧月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已经在轻轻抽泣。接下来,吕后俯身在花圃中亲手采下两枝白色的芍药花,交给了还在跪倒在地的赵尧和萧月,竟然还摘了一枝花递给萧何。这时,鲁元公主步履如飞赶来了,焦急地道:“嫣儿,你让我好找,你准是又闯祸了,又在惹你大母后生气了,丞相,列位,都是小女不懂事,你们就不要放在心上。”吕后看了女儿和外孙女一眼,用手轻抚公主的肩膀,拉起张嫣走开,突然,她回眸道:“大伙儿都起来,走吧。”就和鲁元、张嫣率宫人一起盈盈而去。
大家这才起身,赵尧也没有了心情,就执手萧月道:“相父,我送月儿回房,先走一步。”萧何这是心事重重,赶紧道:“去吧,去吧。”赵尧和萧月赶紧离开花园。面对这一场意外的变故,萧何显得无可奈何,失落地看了商山四皓一眼,心情很复杂。东园公突然来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道:“丞相,你家这桩婚事做不得了,大祸已然天降。”萧何失声叫起来道:“什么?怎么又是祸事?这又从何说起?这顶多也是小天孙小孩子胡闹,皇后不高兴了,何至于有大祸天降啊?请仙人教我。”东园公道:“丞相你亲眼看到了,皇后亲手赠一双新人一人一朵芍药花,这可是不祥之兆。山人知道这芍药又叫别离草,吕后此举是在对天孙张嫣护犊子,意在提醒赵尧和令侄女这桩婚事只有一个结局,最后是觉悟后无疾而终,分手了吧,至于送你那一朵,此花又名花中丞相,暗指丞相你自己,你要是不听她的,那就送你摘下。”
听到这儿,萧何顿时冷汗如注,心里震恐,一边的夏黄公道:“这些解释,有点牵强附会,诗经里有云,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蕳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
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于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分明是意指少儿女浓情蜜意,赠花邀约,共赴在水一方,丞相不要着急,未必就是如此。”萧何道:“不对,东园公说的才是一语中的,吕后确实是这层意思,我是一时被面上的豪华所动,流俗于赵尧,其实这已经不是牵强附会。老夫突然想起来了,这赵尧曾献策皇帝,为戚夫人子刘如意置强相周昌,周昌固执坚韧,任谁也不买账,早已触动皇后利益,只是皇帝在,高压之下她没有办法,一旦天子有变,那赵尧就······不敢往下想了,我这是糊涂啊?误了咱家女侄不说,我这相府萧门真的是祸从天降了。”绮里季道:“丞相必须釜底抽薪来止水沸腾,这桩婚事你一定要果断让他们分离才对,别看天孙年纪不大,可皇后是他的外祖母,没有不疼爱她的,就是她荒唐也会让她荒唐,公主虽然性儿好,但这事儿她怕是作不了主。”萧何道:“没办法了,这事儿我只能有负他们两个了。”
甪(lu)里先生道:“丞相且慢,这事儿皇后做得了无痕迹,猜谜语一样,你要是操之过急,那就是欲速则不达,依照老夫看来,你应该使出一招拖字决。”萧何沉吟道:“这个能行吗?”东园公道:“甪(lu)里说得有道理,依照老夫夜观星象,近来恐有大变,此处不用言明,天机不可泄露也。”萧何听了频频点头,谢道:“多谢四位仙人指点,我明白了。”说完毕恭毕敬地礼谢商山四皓离开,并立刻让人去找赵尧来见。
萧何见了赵尧道:“婚姻是人生千百年的大喜事,玩忽不得,赵大夫今日来请期,老夫为了慎重起见,招来商山四皓细细斟酌,勘得你那吉日看得不行,犯冲不宜,所以老夫不能答应,你还是将佳期日子拿回去,让视日师再看,另外择一吉日再来,你看如何?”赵尧做梦也没想到,一盏热茶功夫前还是说得好好的事儿,突遭变故,这到底是为什么?虽然自己很想知道,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但如何能确定得了?好在他是个高情商的人,还能驾驭自己的情绪,心里虽然不痛快,但脸上还是恬淡地道:“好吧,既然丞相这么做,必有你的道理,俗话说好事多磨,这是应该的。更何况商山四皓乃是前朝始皇帝的博士,学问道术精妙,当世无双,那就依照他们说的办吧。”于是,这件婚事就这样被迟滞下来,好不容易经过了一波三折,赵尧再去择得佳期,正要送到相府请期,不意碰上天子驾崩,举国服丧。萧何找来他道:“如今天子驾崩,举国丁忧,这大臣婚嫁之事如何能行?还是等到天子除服再议吧。”赵尧听了,暗暗叹息,唯唯诺诺,唯有作罢。
时间到了七月丙寅日,也就是到了汉高祖刘邦出殡发葬的大日子,国葬汉高祖刘邦。所有的汉家诸侯王宗亲,将相要臣已经云集长安,匈奴、东胡、月氏、朝鲜、百越、交趾等藩属外郡的吊唁使节也已经到了。在国葬的前夜,太仆夏侯婴请命吕后道:“依照天子葬制,需要有牺牲殉葬,这件事儿该怎么做,请皇后定夺。”吕后毫不犹豫地道:“始皇帝不用人殉,用兵马俑殉葬,更何况是先帝,他起于编户布衣,首义于郡邑,止暴安良,他百年之后,肯定是希望生者活的更好,那就不用人殉。他生前不事奢靡,从俗简易,又加上新国初立,府库空虚,葬礼办得大方得体就行了。”吕后此言一出,群臣三呼万岁,就听命去办。
皇帝刘邦的葬礼,本来打算严格依照上古礼制,即所谓的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但吕后临时决定,没有让他停灵七个月,而是在三个月之后的七月丙寅日正式出殡发葬。并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立太子刘盈在治丧国葬期间出来主政,朝野所有事务都得去请示他。到了这一天,内史令征用了长安城里善于红白喜事的各个坊间,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街道办,都出一队世故男女,到长安宫哭临殿中,这是秦汉之际的天子丧葬习俗,意思是皇帝深入民心,这一走举国都悲伤欲绝。五更时分,郎中令审食其亲自动手为皇帝龙体抹了脸、手、脚三把,这当然是象征性的动一下,原来皇帝刚刚死的时候,就已经有专门的宦官为他沐浴净身过了,并进行了饭含的仪式,在他的嘴里放上一块大红色的血玉,穿上了天子级别的金缕玉衣,然后从停灵的冰釜中间,将皇帝的遗体入木棺椁。
当太阳从东方的骊山冉冉升起的时候,盛大的皇帝出殡就开始了,从长乐宫到长陵,一路上尽挂孝缟素,白皑皑如同雪练霜原,素幡如林,万人浩浩荡荡地迎出皇帝的黄肠题凑、枞木外藏椁、楩房、梓宫四层棺椁。后面跟着的是手持锅、碗、瓢、盆、夜壶生活用具;豪华别墅、车库、猪圈、物流仓储建筑模型和驱赶牲畜的御马监和狗监等郎官、谒者、宦官、宫人等一众蚂蚁群一样人群。太子和王侯群臣,到了享殿后,即要开始七七四十九天的行服,直到七七期满除去缟素的孝服。外面的惊天动地,直接惊起了汉宫的众生相,从吕后到戚夫人,再到各位嫔妃此时是各怀心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计,但能有多少伤悲?更多的是对日后生活的迷茫,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正所谓朝廷不可一日无君,就在皇帝葬礼的同时,吕后同步在在筹划立太子世袭,袭位为皇帝,等到皇帝葬礼已经完毕,服丧除服,便是九月己巳日了,朝中所有诸侯王群臣进表,拥戴太子刘盈袭位为皇帝。拟定在未央宫举行登基。这时候的太子刘盈已经斋戒了七天,香汤沐浴脱去做太子时的深衣冠服,在大谒者和宦官的服侍下,换上了皇帝的礼服,头戴冕旒,垂十二串旒珠,身着衮服,上衣下裳,革带佩玉,腰里是长达三尺的大礼佩剑,脚上穿的是红色袜子和舃,也就是鞋子。
刘邦和吕后一家子四口,女儿鲁元公主像爹,儿子刘盈像他娘吕后多一些,虽然高大,可惜有一些窄背蜂腰,现在穿上那少说有几十斤的皇帝行头,难免不自在腻歪。吕后望着焕然一新英俊的儿子,想着自己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磨炼终成正果,欣慰地笑了,替他打理礼服,告诫道:“你腰挺直些,不要后生家时代就没做成后生家,从今后你是汉天子,跨过铜铁门槛是要见人的。”
这一天,平明五鼓,太子即起,随奉常大夫叔孙通先去去拜宗庙和社稷庙。然后,再会同早就恭候在玉阶下的丞相、九卿和太尉以下的武官们,在诸侯王和宫人们的呼拥下,徐徐进入长安宫的主宫未央宫和正殿紫薇殿,登上丹陛,落座龙床。丞相萧何宣读诏书,昭告天下,道:“皇帝遗诏命曰,太子刘盈,汉高祖嫡子也,笃行仁德,义理懿淑,海内为用,宜国宜家,当袭皇帝位,尊号孝惠······”
就在太子拜社稷宗庙的时候,吕后起得更早,确切地说是一夜都没睡踏实,更漏四鼓的时候,她就吩咐宫人们道:“传蜡烛,伺候本宫更衣梳妆,预备上朝。”于是,数十枝人鱼膏蜡烛换上了巨大的立鹤座树枝形宫灯烛台上,顿时,整个长信宫照耀如同白昼。这时候,留在长信宫的管姬上前,指示宫娥们将吕后服侍到巨大新研磨过的铜镜前。吕后看了镜子里的自己,抿抿嘴唇,凄凉的一笑,凤眼里滑下两行清泪。那时候皇后还没有凤冠,她郑重地脱下头上的皇后金钗步摇,解开腰间和臀部的束帯,退下曲裾裙摆,仰天案子祈祷道:“这身皇后冠服······”也不知吕后说出什么话来?汉宫又会翻做怎样滔天巨浪的江湖?也不知高祖部下的那些狼群又会不会俯首在吕后的石榴裙下?孝惠上位又会遭遇怎样的难测凶吉?欲知后事如何,敬请阅读第四十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