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倒退到一个月前,陈意欢是说什么都要找个法子躲开金念真的。
办公室外栽了一棵老榆树,枝蔓盘绕,似掌的翠叶随风摇曳,卷着夏风,如碧浪翻滚。
金念真下了课,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串假借问问题靠近的女学生,五六年级的课程因为金念真又招惹来了些女初中生。
她们说的头头是道,是为了复习从前的课程。
陈意欢已经好完了,拆线后额角有一道小小的疤痕,发丝飘动便会展露出来,徐妈给她煲了许多汤,只遗憾:“还是留疤了唉……”
她无聊时会木讷的抚摸,小小的突兀,女孩子一般是很在意这的,大约是更大的事笼在心头,她等不及难过。
女学生还是不敢跟进办公室里造次,明明三个‘老师’也只是普通的高中生,这块地方始终令人觉得威严。
陈意欢还是住在了陆瑰家里,只不过不常在家里吃饭罢了,教室里的大叶风扇始终扇不走苦夏的炎热。
金念真额前的发被汗水打湿,被他撩拨至一旁,露出更明目的五官,广额高鼻,端正隽秀,眉目处略显锋芒。
汗水攀爬他英俊的脸,更显清贵,暗藏在窗户下的少女差些尖叫。
被徒然从厕所洗了手出来的刘绮山吓了一跳,他也吓了一跳:“不是放学了?怎么还在这,是还有什么不懂得?”
女孩多半对理科数学头疼,刘绮山为人正直,淡眸凛然的望着她,大有一种不帮她弄懂不罢休的意味。
她直接落荒而逃:“不了老师,我都懂的,我回家去了!”
陈意欢皓腕小手整理好课件,一头浓稠的黑发披在肩头,别在小巧剔透的耳后,旁人若是这样要显得脸大。
而她更衬莹润的巴掌小脸,金念真在她身旁,微微俯身,像是耳语:“徐妈做了八宝粥。”
他同她说话,带着秘密似的,刘绮山没有发觉,陈意欢“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原先她怕金念真会提什么荒唐要求,没想到他只是让她时不时回洋楼,陪他吃饭喝茶看书。
陈意欢想,原来他只是缺一个‘三陪’的丫鬟而已。
金念真说了会补偿她,他带过来的书许多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秘籍,比李老师哪儿的还要新奇。
还有些是手抄的,字迹遒劲有力,行云流水一般,陈意欢从未见过这么洒脱肆意的字,故事里更有大学问,盈眸迸亮:“这是什么?”
果然她很喜欢,京都薛霞云老师的真迹,一字千金难求,祖上就是私塾先生,门徒万千。
京都也曾改朝换代许多年,陆续不尽万人涌入,原先的些家族已不再露头的多,不过金家祖上与薛家颇有渊源。
薛霞云出书成册的,京都子弟几乎是人手一本,不算罕见,可这些从未发布的随手散文,属最中霞云老师眼缘的金念真最多。
“喜欢吗?京都我的书房更多。”他的话不自觉带了蛊惑的味道。
一提起京都,陈意欢面上的痴嗔即刻烟消云散,兴致阑珊的放下册子:“我去给陆瑰打电话。”
陆瑰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可说是来洋楼吃饭,随叫随到。
外头太阳毒辣,热的能晒脱一层皮,陈意欢特别在电话里嘱咐她记得打伞,可她好像还是忘了。
老远就听见她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奶奶的,那群小兔崽子……”
原来是她的伞被村里的孩子偷了去,也不知道她怎么招惹了那群泼猴儿,可皮的很。
每日里缠着她闹腾,陆瑰烦死了,忽然“蹭蹭蹭”,踏着树身窜了几米高,像极了书本里写的武林高手。
陈意欢也被吓着了:“你,你你你这是和谁学的!”
她拍拍手:“就是有这么一个人”
没想到村里孩子圈里就传来了,那个凶巴巴的姐姐会轻功!河畔宅子成了个热门地点。
陆瑰每天要应付一群小鬼,她又不会对孩子多较真,假把意思的打一打威慑不住,反而引得他们兴致勃勃。
陈意欢给她出了个主意,就装作看不见,他们得不到反应自然就觉得无趣。
结果这群小兔崽子就开始偷偷摸摸的拿她东西,专门惹她气不顺。
徐妈做了酸辣可口的凉拌鸡,听见声音,探出头:“陆瑰的奶奶怎么了?”
陆瑰立马换了个坐姿,面不改色:哦,我奶奶身体还好。”
陈意欢忍着笑很痛苦,陆瑰瞪了她一眼,徐妈喜欢乖孩子,为了长期饭票,装模作样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平时陈意欢和金念真是吃不完这些菜的,徐妈做菜讲究色香味,营养搭配齐全,会剩下许多喂猫喂狗。
近期老洋楼附近徘徊的小猫小狗都多了,万物皆灵,陆瑰一来它们便垂头丧气的离散了去,这个两脚兽胃口颇大,今天又没饭吃了。
陆瑰还有些耐心,她知道这两人胃口小就不去抢什么吃的,等着他们吃的差不多了才下筷子,一扫而空。
徐妈说了几次不打紧的,不需要等着吃剩下的,现在的仆人都没有这种规矩了。
她称是:“习惯了。”
长辈爱问家长里短,陆瑰家里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徐妈估摸着,应该是在家里养成的习惯。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吃过后,徐妈又泡了西湖龙井,金念真忽然问陈意欢:“你会写毛笔吗?”
陈意欢学习很努力,可除了学科外的东西一概不懂,她觉得自己比起金念真的学问差的远了,有些窘迫的摇头:“不会。”
徐妈拿了个竹编小筐剥着莲子,陆瑰脑子里过了几道关于莲子的菜,着实不错!
也扯过一把莲蓬,在旁边帮忙。
金念真笑似春风拂过,花团锦簇:“那我教你。”
徐妈也说:“是啊,少爷在薛霞云老师哪儿学过字,写的真是漂亮。”
薛霞云她知道,就是那本小册子上恣意横过的名儿,字写的鸾飘凤泊,入木三分。
本来老洋楼在陈意欢来之前久无人居住,自然是荒凉,她来后又是除草除荆棘的,还种了一棵枣树。
周围旁生的野蔷薇是山兔捎带来的种子,徐妈和管家住下后仔细打理过,看起来有模有样。
和睦微风,木窗敞开,卷带着浓郁芬芳的蔷薇香。
扑开的宣纸轻薄雪白,墨点滴上去很快就晕开了,陈意欢每一笔都十分紧张。
她脸上都溢了一层薄汗,还是没能写好。
金念真批评她是毫不客气:“运笔时要注意按提使转,断了便不要去补,正午你不是同我吃了饭吗,怎么手腕会抬不起来?”
她羞恼的放下笔,面上飘着两朵红晕:“教毛笔都是一笔一划,从横竖弯钩撇开始教,哪儿有你这样的直接丢一首诗过来的,我又不是什么神童灵才!”
陈意欢的字迹旁边挨着金念真的字迹,她的弯曲斜扭,断断续续。而金念真的字如泼洒墨点,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力透纸背暗藏锋芒,这是天生的差别!也着实让她觉得难堪。
徐妈剥着莲子,也同仇敌忾:“是啊少爷,教人可不是这么教的!”
金念真露出洁白皓齿,笑的俊俏:“我当初便是这样学的。”
陈意欢被他噎了一下,同人不同命,她没有他那么好的天赋,不过不再说话,闷头继续她的鬼画符起来。
她是认真想学的。
还有就是金念真点的通透,她再一次提起手腕,一笔一划谨慎下笔。
静下心多写了几回,这次写的好些,徐妈哎哟了一声:“这多写一两回就越发像样了。”
此时她面上的红是欣喜的,邀功似的看向金念真,金念真觉得好笑,夸的敷衍:“是啊是啊,练个几星期都要比过我了。”
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的热情,他那是说的什么狗屁?陈意欢觉得他没诚意,闷闷不乐的,撇头不想再去看他。
剥完了莲子,陆瑰说着还有事,实则是要去找那些‘小贼’算账,看了看陈意欢,又看了看金念真。
随手在纸旁留了一行字,陈意欢凑过去看她写的如何,愣在原地,这字颜筋柳骨,好看极了。
陆瑰很是轻松的告诉她:“以前被我爸抓着去上了几节书法课,简直无聊死了。”
说完就拍拍屁股闪人。
陈意欢受了冲击,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敢再自觉良好。
就练了一下午,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张宣纸,陈意欢一囧,她竟然没注意。
金念真把十几张都铺呈开,弹了弹她写的最好的那一张:“这张不错。”
写的是:一坐复一起,黄昏人定后,许时不来已。
讲的是相约私奔的男女,却迟迟等不到另一人,坐了又起,直到过了黄昏,过了约定的时间,人们安定睡去,她才恍惚明白,他只是不来而已!
陈意欢听他解释后,瞪大眼,道那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最可恶的便是磋磨痴情女子的男人,你不愿意私奔还哄骗她做什么!
金念真沉吟过后,又笑了起来:“确实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