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人在说医院里瘫痪的那几个绑匪,被路过的孙婶听了进去。
那人说的眉飞色舞,到了精彩之处又刻意悄声收声,让人忍不住勾起了八卦的耳。
“听说那几个人虽然开快可是不至于翻车,是警车在后边撞了几下……”
“天老爷哟,这又是什么事哩?”
“你小声点!”那人极其怕被人听见一样,压低了声音,孙春兰屏息敛声靠在墙角偷听,“我有个表婆在市医院做看护,她说她亲耳听见那几个人录口供说车子已经停下来了,可是后边的车不给活路!撞得里边的兄弟都被甩出来!”
“这咋没给爆出来?”
他又左右瞧了瞧,怕有人偷听墙角,孙婶手脚都缩起来不叫他看见。
那几个人催促他“你这肖的,别卖关子了!”,爆料人挤眉弄眼只做出个骇然的表情,“还能是因为什么,金家的面子,狗腿巴结的多了,
那几个残的缺的再送进牢里,还有金家安排的人好好‘关照’!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他特别狠狠咬着关照二字,生怕别的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
孙婶直到他们走了才泄了气一般流到地上,她捂着心口,一节小葱已经被她掐断,额上冒出冷汗。
假如长青被那伙儿人给抓住……哪怕他再不像话,也是她的儿啊!
她站了起来,扔下原本跨在手臂的篮子,圆润土豆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脚步越走越快,快得飞跑起来。
陈意欢去老洋楼的时候,外边围满了人,好奇,指指点点的都有,可又不敢靠近,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就听见孙婶嘶声力竭的哭声:“少爷啊,求求您放过俺那儿吧,俺男人跑了,儿子不中用,前儿的事是俺这个老妇人贪心,俺在这给您磕头了,您大发慈悲,放过长青吧!”
她真的是怕极了,又是搓手又是磕头,俨然把金念真给当做了个活菩萨。
他是肉身的凡人,比不过泥糊的菩萨,可有人敬他,畏他,逃避他,诚惶诚恐。
敬的五体投地,甘愿做他身后臣,畏的像如此三跪九叩,苦苦哀求。
金念真低头看她,那是苍老的头顶,一磕便是一个红印,真是有所求有所怨,把他当了个菩萨。
只是没有人去拜菩萨,是因为爱那尊无欲无求的身躯阿……
他蹲下身子,什么也没做孙婶就吓得一哆嗦,像淋了雨的小狗,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陈意欢没看清,他朱唇一扇一合,就见孙婶感恩戴泽,很激动的又磕了好几个头才被乡亲们搀扶着走了。
人散的比每一次都要快,他们怕这个京都来的少爷,比曾经的巴结还要强烈数倍。
她满心思的想,金念真究竟是说了什么,孙婶又为什么要拜他,他又不是菩萨。
直到金念真看见了她,他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无助,然后喊她:“你过来。”
今天是金念真让她来洋楼的,离开的日子就定在明天,陈意欢还像做梦一般,他真的就要走了。
徐妈是去买菜了,管家同她点头问好,跟着金念真上了楼。
这明明是她踏过无数次的楼梯,现在却显得十分陌生。
整个暑假她都过的稀里糊涂的,进过医院,生过几天几夜的病,和黄婉婷头破血流的决裂。
恍惚之中,都是因为一个名字,一个人。
而那个人放了一叠裁定整齐的白纸在她眼前,陈意欢在发呆,接过去顺手翻动了下,听见金念真飘淡的声音响在头顶:“这些都是给你的。”
她看过几个字,愣的出神,这都是金念真的笔迹,陈意欢认得。
一叠一叠,都是她平日里最爱看的那那几本,金念真走了别的她不惦记,就惦记那些她还没看完的书。
他竟然全手抄了下来,没有个几天几夜怎么能够!
没开口已经是哑然,原来这么些天徐妈说他猫在楼上就是为了这个。
下午的阳光清清郎朗落在他脸上,给他的面容渡上了层金边,廓落那样鲜明,却又那么的不真切。
陆瑰说的那句金念真对陈意欢好是真心的,她那么木讷的一个人尚能察觉,精细聪慧如陈意欢又怎么会不知道。
回想起他在医院说过的话,他会补偿她。
陈意欢不是没有良知的人,只是她平生从母亲逝世后就没这么束手无策,她不明白这么些高出身的人为何总看得起普通人。
谢美琼那是看上了陈弘,她想同他做夫妻。
那金念真呢?他摸过她的脸颊,曾把她搂在怀里,落河后背她回家,可都没有半分情意在眼里。
陈意欢看过村里浓情蜜意的新人,打情骂俏的学生,都不是他那样的。
金念真再慢条斯理的解释给她听:“薛老师的小抄散文不是送给我的,他说是借,所以我也不好转手送人,但我的字师从于他,也能将就看着,就算是离别礼了。”他准备了些日子。
陈意欢微微回神,礼轻情意重,可这礼不轻,情意更是重上加重……
他久久得不到回应,陈意欢只低着头,收了礼倒像在生闷气,金念真伸手戳了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傻了?”
陈意欢抬头道:“可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金念真就笑开了,陈意欢闭了嘴。也是,她能给的他从不缺,而他要的她给不起,说了什么废话。
他不说什么讽刺的话,可陈意欢已觉得羞红。
金念真问她:“明儿我就走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别憋着,明天起的早,今天见了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还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陈意欢对着徐妈的时候,张口说的句句都是漂亮话,听的让人称心如意。
甜言蜜语就算了,可好听的话他也想听听,从陈意欢的嘴里。
陈意欢暗呐,露出皓齿说出一句:“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她今天正好穿着一条正红色的修身长裙子,裙摆上是淡金色的花纹浮动,长长的头发,从两肩倾泻,落在她的胸前。捧着手抄本像极了个报福娃娃,说着恭喜恭喜。
金念真摆摆手让她早些回去了吧,不过想想这才是她的房子,迟疑了下:“不如……今晚你住下?”
陈意欢就跑了,头也不回的。
从二楼阳台望下去,还能看见她在院门口踉跄了几步,像被几颗小石子跘到。
长发柔顺摇曳,一飘一荡,金念真的目光都变得温和,他缄默再三忍住没和她说那件事。
陈意欢还是太胆小了,他怕她心脏负荷不住。
不如就让一些事随着时间褪去,或许有一天金念真会亲自来到她面前,告诉她的。
金念真竟然学会了温柔。
晚饭的时候徐妈还有些遗憾:“怎么也应该留意欢下来吃顿饭的,明早怕是见不着了。”
金念真无知无觉的吃着饭,今年他哥就要出国留学,家里只剩他一个少爷,想要阿谀奉承往前的人,像一群踢不走的死狗。
这次险些被绑架的事不会传到京都去,可他的父亲早已经知晓,打电话过来训斥了一顿:“谁让你跑到那种乡野地方去了,以后再也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没人在意他是否伤着,是否惊着,是否吓着……
徐妈知冷知热,对他比亲孙子还要疼惜,可亲近多了母亲要伤心难过,没人知道金念真有多难做。
翌日一早,残月还未下去,管家便已经收拾妥当,来时便没多少行李,回去更是轻松。
徐妈留了好些东西在冰箱,包的水饺,手擀面,熬的汤头,肉冻。
他们来时院里的青枣结了一树的果子,即将要走了,已经有层出不穷的小花苞冒出来。
金念真盯着枝头看了好一会,徐妈想起那事来,自己摘了树上的青枣,少爷发了好大的火。
现在她倒可以说上一说:“果子成熟若是没人去摘也是要落地的,落叶归根,今年摘来年长,没有什么可惜的。”
路叶归根?陈意欢的根应该算京都而不是这小小的平壤吧。管家已经给车换过轮胎,金念真坐进车里,听着引擎发动。
车子开的不快不慢,笔直的向村口驶去,一路沿途风景都在倒退,金念真心里细数回了京都应该做什么,怎么安排。
忽然就看见一头浓稠乌黑的长发,她穿着一条月白色的裙子站在村口,探头往这边看。
思前想后陈意欢还是来了,徐妈惊喜的叫了声:“那不是意欢嘛!”
管家停下车,她就靠在车边说话,昨晚她缠着陆瑰陪她去山上道馆求几道平安福,据说是把符烧了,灰兑水喝下去更灵验。
可陈意欢自个都喝不来那玩意,还是虔心在入团下叩首参拜,祝何叔,徐妈永远健康长寿。
金念真摇下车窗,接过那个旧布缝制成的平安福,她病了一场后瘦了许多,下颌线更加精致,褪去婴儿肥后看着已没有小孩儿的感觉。
是清艳冷媚,亭亭玉立的鲜活少女,他问:“你为我求的什么?”
“求的让金念真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四目相对,他好像看见陈意欢的笑里开出了花儿来,一朵两朵海棠,花蕾红艳,如胭脂点点,如晓天明霞。
诚心诚意恭贺他离去。
用力捏了捏:“好,我借你的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