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大臣和持尚方宝剑的提刑官启程去北狄后的几天,傅卿云****进宫陪伴贤妃,劝解贤妃振作,等着提刑官的调查结果。
这日,傅卿云午休睡不着,索性用凉水净面,浑身打个激灵,昏昏欲睡的感觉如风吹云散,缓步出了偏殿,一眼就看见聂姑妈站在宫门口左顾右盼,脸上满是期待的神。
傅卿云不禁疑惑,聂姑妈这个样子已不是头次,按说聂姑妈痴傻了后除了孩童的天真没有别的神,但每天午休和傍晚吃过饭后她站在宫门口张望的神却不像个孩童,而像个花季的少女。
傅卿云并没为难个痴傻之人的意思,只是贤妃病重,若是聂姑妈吹了凉风生病,没人照顾她。
正要上前哄劝,突然宫门口出现一道明黄的身影,聂姑妈笑嘻嘻地扒住男人的胳膊,急切地说道:“皇上,皇上!”
偏偏她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
皇帝温柔如水地亲了亲聂姑妈的额头,说道:“宝贝儿,想朕了罢?朕带你去玩好不好?”
聂姑妈连连点头,粗鲁地拽着皇帝就出去了。
傅卿云目瞪口呆,幸亏她站在一丛栀子花后,皇帝没看见她,一念至此,她出了身冷汗,环目四顾,宫门内果然没有别的人。
聂姑妈痴傻了,竟然依旧跟皇帝不清不楚!
脑子里盘旋着这个念头,傅卿云有些恍恍惚惚的,心慌意乱地回到正殿,呆呆地坐在贤妃的面前,不想,贤妃竟说:“看见你聂姑妈和皇上了?”
傅卿云猛地回神,顿时头皮发麻,继而又意识到,贤妃竟然也知道!于是,她更加震惊了。
贤妃冷笑道:“看来本宫猜得没错儿。皇上越来越没个顾忌,前儿个晚上来找二姐儿聂姑妈的小名,引来皇后猜忌,只是皇后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没腾出功夫来调查,等皇后娘娘调查出来,二姐儿唯有以死谢罪!”
傅卿云惊颤地说道:“贤妃姑妈!”那是她亲妹妹啊!
贤妃没有解释,咳嗽了两声,有些颓废地说道:“这宫里的腌臜事多了去了,湛儿媳妇,本宫受你照顾几日,已是想开了许多,从明儿个起你不需要再进宫照看本宫了。太子妃针对你的事本宫有所耳闻,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是一样的心狠手辣,又爱迁怒旁人,所以近些日子,我们都安分些为好,你也少进宫。这是本宫写给湛儿的,以后可用名单上的人与本宫联络。”
傅卿云神一紧,从贤妃手中接过一个荷包。
贤妃道:“收好,等回去你和湛儿再看。”
傅卿云闻言,将荷包贴身放好,又心喜贤妃已信任她才让她跟安国公一起看荷包里的信息,继而担忧地说道:“那贤妃姑妈,聂姑妈的事如何处理?不如把聂姑妈送回聂家罢,皇上总不能追到聂家去。”
贤妃见傅卿云对聂姑妈和皇帝的龌龊事并没有耿耿于怀,可见傅卿云早知他二人的苟且,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初她揭破聂姑妈和皇帝的引子就是傅卿云掉了一双筷子……罢了,若非傅卿云的那个引子,她恐怕连害死女儿的罪魁祸首都找不到,说来还得感谢傅卿云,现在是是非非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罪有应得者得到惩罚!
贤妃眸一厉,转而叹口气回答道:“若能送二姐儿回聂家,本宫何尝不愿意,但是那天皇上当着本宫的面儿……这是皇上的意思,本宫岂敢违逆。唉,或许,这是二姐儿的命罢。不过,近来皇上迷恋长生不老,或者二姐儿还有救。总之,你别担心就是了。”
到底是亲姐妹,傅卿云虽然猜到嘉圆公主和亲出塞跟聂姑妈有关,但聂姑妈落到如今的境地,痴傻,而且还被皇帝玩弄在股掌之上,也没有更凄惨的处境了。
她点了点头,没吃晚饭就出宫回府了。
晚上,她和安国公一起打开荷包,荷包里有两张纸,一张上面列了二十多个人名,其中有一半人不是贤妃宫里的人,第二张则只写了几个字,但这几个字却让安国公和傅卿云瞪大了眼。
“破北狄,为嘉圆报仇,否则本宫死不瞑目!”
安国公手一颤,傅卿云心口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惊恐地说道:“国公爷,看纸条上的意思,贤妃姑妈还是没劝过来啊!我们赶快进宫问问。”
傅卿云立刻下炕,胡乱搭配几件衣服,和安国公连夜进宫,幸亏晚上巡夜的士兵头领都认得安国公,一路上畅通无阻,不过,宫门口的守卫死活不开宫门,言道半夜没有皇帝手谕,他们开了宫门就是大逆不道,是图谋造反。
时间过得越久,安国公越着急,傅卿云看他急出满头大汗,面凛然,有发怒闯宫的征兆,连忙塞了一叠银票给守卫:“劳烦大人叫个小太监来。”
守卫为难了下,接着收起银票,唤了个小太监从偏门出来。
傅卿云再递一叠子银票,拜托道:“公公,我是安国公的夫人,贤妃的侄儿媳妇,今儿个出宫后想起贤妃娘娘有句话不对劲,怕她有个好歹,因此夜半来打搅,请公公到贤妃娘娘的宫里走一趟,问声安好。”
小太监借着宫灯看清银票上的数额,答应走一趟,过了大半晌才小跑着回来,擦着额头冷汗说道:“国公夫人多虑了,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姐姐说,贤妃娘娘已安睡,请国公夫人放心。”
傅卿云松了口气,道完谢,回头看安国公,为他擦去额头冷汗,说道:“国公爷,这下总放心了。许是贤妃姑妈心中恨极,才写了这么句话,我们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
安国公猛地抱住傅卿云,眼角湿润地说道:“卿云,贤妃姑妈一直把我当自个儿的亲儿子疼爱……”
傅卿云安抚地拍着他的脊背,温柔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明儿个我们一起来看贤妃姑妈。”
折腾到二更天,两人相携回府。
安国公因情绪不佳,加上更深露重吹了风,第二日着凉,未能上朝,傅卿云也没睡好,仍是强撑着起来打理内外,命毛六到宫里为安国公请假,又请大夫为安国公诊脉,等安国公吃了药,她才靠在贵妃榻上眯了会子。
眼睛刚闭上,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哭,傅卿云惊醒,问道:“剪秋,是谁在哭?”
剪秋有些不满有人打搅了傅卿云的好眠,轻声道:“夫人先睡着,奴婢出去问问。”
片刻后,剪秋慌慌张张地进来,抹着眼泪说道:“夫人!咱们家的贤妃娘娘没了!宫里刚传出来消息,马上就有太监来接国公爷和夫人进宫敛丧!”
傅卿云的瞌睡虫不翼而飞,身子摇摇欲晃,剪秋连忙扶住她,这时,安国公腾地从炕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惊得嗓音都变了:“谁没了?”
剪秋哭道:“是我们家的贤妃娘娘!”
傅卿云望着安国公瞬间呆愣的神,不禁自责地哭道:“国公爷,是妾身不对,昨儿个晚上妾身应该亲自进宫看望的,不该听信了那小太监的话……”
安国公摇了摇头,眼角飞快地闪过一道泪光,冷静地说道:“不是你的错儿。贤妃姑妈早存了死志,人想活不容易,想死就太简单了,不是今儿个就是明儿个,防不胜防。”
剪秋闻言,以为安国公神智错乱了。
安国公强抑悲伤,和傅卿云一起穿衣洗漱,换上素的衣服匆匆进宫。
贤妃穿着寿衣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贤妃的棺材旁边还有个棺材,安国公瞄了一眼,竟是聂姑妈的!登时呆住了。
傅卿云见了后,也是一惊。
皇后把贤妃死前写的遗书交给安国公和傅卿云,掐着手绢哭道:“可怜的贤妃妹妹,不知为什么如此想不开,还未看见我们大齐为嘉圆公主讨回公道就急着随嘉圆公主去了!唉,嘉圆公主是妹妹的命,妹妹去了也能体谅,可为何连可怜的聂太太也跟着走了……”
傅卿云细细打量皇后,从皇后那悲天悯人的神捕捉到一丝快意,她心中明了,怕是聂姑妈的死对皇后来说是除了她的心头之恨。
贤妃留下的信里,主要表达了她对嘉圆公主的死无法释怀,所以选择自杀,请求皇帝原谅,然后是,聂姑妈痴傻,一向依靠她这个姐姐,怕她死后妹妹留在世上孤单,如此糊涂地活着对素来聪明伶俐的聂姑妈也是一种耻辱,于是她自杀前顺便“带走”了聂姑妈。
虽然贤妃说的理由令人难以置信,但傅卿云知道,聂姑妈真的是贤妃杀的,因为聂姑妈是害死嘉圆公主的罪魁祸首,所以贤妃连聂姑妈痴傻地活着都觉得是便宜了聂姑妈,只有杀了才能泄愤——嘉圆公主的死亡带走了贤妃对聂姑妈最后一丝姐妹之情。
傅卿云相信,皇后相信,但安国公不相信,他进了宫见到两位姑妈齐齐整整死在一起,反倒没了眼泪,只是脸格外冰冷,当即请求前来主持丧葬的太子要亲自彻查姑妈们的死亡。
安国公是******的股肱之臣,淳于家两位姑妈死在宫里,太子自然也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况且安国公满身戾气,那架势颇有些拆了皇宫的意味,他便是不答应,安国公也会私下去查,于是满口答应,把贤妃宫暂时封闭起来,派宗人府的人守在宫外。
安国公挨个盘问宫女和太监,命太医查验贤妃宫中所有的吃食,又请来文渊阁的大学士验看贤妃的笔迹。
原来,昨儿个晚上聂姑妈一直留在贤妃炕上谈笑,多是贤妃回忆与聂姑妈小时候的点滴以及嘉圆公主的点滴,聂姑妈听不懂,只会傻笑,后聂姑妈睡着,贤妃咳嗽了半夜,料定安国公看了纸条会起疑,等那太监来询问后,便叫宫女熬了安神汤来,服了安神汤睡下。期间,聂姑妈被药味刺激醒了,哭闹不休,贤妃便给了她一颗糖吃,不到片刻便晕晕欲睡,贤妃亲自为聂姑妈盖的被子。
服侍的宫女和太监并未发觉异常。
太医验看贤妃放在随身香囊里的糖果,里面有夹竹桃花粉,而且量非常大,一颗能在一盏茶的功夫里致人死命。贤妃和聂姑妈都是中了这种剧毒而亡的。
安国公一阵眩晕,那香囊是当年贤妃进宫时,聂姑妈特意为她绣的,这些年一直戴在身上。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安国公不信。
皇后旁听审问,脸上出现恍惚和叹息的神情,年轻时她和贤妃争过宠,但贤妃一直不争不抢的,靠着家族的荫蔽得封妃位,两人在宫里也是磕磕盼盼、相扶相持了这么多年,虽然她恨贤妃窝藏聂姑妈勾搭皇帝,但也没真的想就此杀掉贤妃,顶多也就是弄死聂姑妈罢了,但贤妃选择的道路实在太决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