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错愕的看着那冷公子先是泪流满面,随后竟放声大笑起来,情到深处,又站起身来说道:“甚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通通是骗人的鬼话!三年前的一日,一伙江湖人前来求宿。家父想来敬重往来的江湖人士,故而留他们在家中歇了几日,奉为上宾,设宴款待。可那群人却恩将仇报,见财起意,再就要离开我家的前一天夜里,抢走我家许多财物,我爹前去阻止,拼死扯了下他们的遮脸布才知道他们的真实嘴脸。他们将我爹打伤逃离而去,第二日家父便派人去报官。可官府追查了许久都毫无下落,我爹负伤在身,久病不治,最终郁郁而终”
“家父去世后,家母日夜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最终最终也随家父去了”裴镜年苦涩的笑道,眼泪纵横,双目微闭,哽咽起来,“我爹娘去世后,我又将仅剩的家财散去,将他二人下葬。四时祭拜。可我自小便想参加科举,饱读诗书,对经商一事一无所知。爹娘去后,我无力支撑偌大的家业,我们冷家也终于落败至此。仆人丫鬟们不愿吃苦,便四散而去。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大概便是如此罢”
沈墨鱼等人闻言皆颇为动容,尤其是沈墨鱼,不禁已然两眼朦朦,泪光闪动,想起来自己的身世,想起了安淮府那夜冲天的火光。裴镜年也叹了一口气接着问道:“可即便这样,冷公子又何至于此?”白星泪也忙问道:“对啊,难道你就没想过找到仇人,为你爹娘报仇?”
冷弃珠闻言苦笑两声,无奈的摇头答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千金散去,我又不会赚钱,不会经商,百无一用是书生,为了按时祭拜我爹娘,欠下了不少银子,那些债主上门来讨,我却无力偿还,他们便将家中的古玩玉器之类的抢去抵债,这好好一座宅子,便成了这副模样。”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没钱没权没势,又不认识江湖中人。不能为找到仇人爹娘报仇,不能保全祖上基业,到最后连自己也保不住了。没钱买粮食,家中的粮食越来越少,到最后甚么都没了,只能喝水充饥我已然,我已然三天都没吃过饭了”冷弃珠深陷的眼窝之中闪烁着泪光,肚皮也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冷弃珠脸颊羞红,惭愧地说到:“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这冷公子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明觉忙将随身的包裹卸下,取出两张烧饼便递与那冷弃珠道:“冷公子,我这儿还有些干粮,你快些吃罢。”冷弃珠双眼死死盯住那烧饼,又悄然留下两行泪水,扑扑簌簌,泪如泉涌,好似见到了亲人一般,急忙将烧饼抢到手中,狼吞虎咽的大口咀嚼起来。
四人神情各异的盯着他三两口便把巴掌大小的烧饼一口气吞下了肚,倒真像是饿了许久没吃饭的,若是他们今夜不来,保不准这冷公子就要饿死了。见众人的目光都汇聚于他一身,冷弃珠也有些害羞,擦了擦嘴边的残渣便说道:“让诸位见笑了,聊了许久也没给各位摆茶,真是不成体统,诸位稍等,我去去便来。”说罢便快步走出了正厅。
白星泪忽闻问道:“你们觉得这小子的话,可信么?”沈墨鱼听了冷弃珠的故事,深有同感,仿佛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般,立即回应道:“我相信他是真的。”此言一出,便遭白星泪连连白眼,倒不是反驳他,而是对他这种说话不过脑子的态度充满了鄙夷。
明觉也表态道:“我观冷公子方才神情语气,皆不像是在说假话。”白星泪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裴镜年身上,诚心问道:“裴姑娘原是安淮府衙的捕头,对审问拷打罪犯应该得心应手,依裴姑娘所见,此人说话可信否?”裴镜年沉吟片刻,终于点头说道:“我也相信他。”沈墨鱼便冲着白星泪一顿瞪眼,仿佛胜利了一半洋洋得意道:“怎么样?”
白星泪不屑的轻哼一声,环抱着双臂说道:“我也没说我不相信他。只是出门在外,江湖险恶,不得不防。难道你们这么快就忘了那鲸鲨帮的柳老五和燕书南么?”裴镜年也为她解围道:“白姑娘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只是这冷公子的身世,着实太过可怜。”
正说话间,那冷弃珠便撞开屋门,提着只大木桶摇摇晃晃的撞了进来,将木桶撂在正厅中央,数九隆冬硬是整的满头大汗,浑身冒着热气,来不及休息又取出只残破的瓢,盛了些水,笑着送到四人身前,自己又取出一只瓢连喝了四五瓢水,那清澈的水流灌入口中,冷弃珠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清水顺着嘴角留下,渗入衣领之中,将上衣打湿大半,却还毫不在意。
众人被眼前这一幕再次惊呆,待那冷弃珠心满意足的放下瓢拍了拍鼓胀的肚子之时,见四人皆看着他便不好意思的抹了抹嘴说道:“习惯了,诸位莫要见笑。若是往常,我就直接趴在井边喝水了。”吃了些干粮又喝了些水,冷弃珠的声音明显有底气了许多,不像先前那般虚弱。
“你们也喝,也喝。家中实在是没有茶叶了,也没甚么好招待你们的。只有这古井中的水,极为清甜爽口。”在冷弃珠的盛情款待下,众人也不好拒绝,只得举起瓢干笑两声道:“多谢。”便各自喝了一口。待那井水入口之时,四人皆脸色煞白,打了个寒颤。
白星泪更是一口将所有的水尽皆喷了出来,望着那冷弃珠满脸疑惑的脸,白星泪苦笑着问道:“大哥,我们和你无仇无怨罢?为何要在这数九隆冬拿这冰水来折磨我们?”原来那桶水乃是冷弃珠直接从院中的古井打上来的,也没有烧开便直接给众人饮用。在已然习惯了的冷弃珠看来此事再为平常不过,只是在众人看来,那冰冷刺骨的井水就宛若刀子一般,在口中肆虐,刺痛喉咙,喝入肚中更是浑身上下都一阵冰凉。再者这屋子残破,四处的裂缝都透着股股寒风,冷水入肚,寒风一吹,明天四人就别想爬起来了。
见其余三人也都像白星泪一样脸色难看,只是不好明说,冷弃珠这才明白自己又搞砸了一件事,只得满怀歉意的说道:“诸位,晚生在此向诸位赔罪了。”又轻叹一口气道,“我已然许久没有和外人打交道了,家里甚么都没有,真是连累诸位和我一起受苦了。”
明觉遂安慰他道:“此言差矣,若非冷公子肯收留我等,我们就要在荒郊野外露宿一夜了。”裴镜年也附和道:“此言有理。若不是冷公子肯放我们进来,我们就要在外吹一整夜的冷风了。我们只求有个歇脚的地方,无须多豪华,都是江湖中人,无须在意这些小事。”
白星泪与沈墨鱼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而沈墨鱼又笑着问道:“冷公子,不知道这报酬”“报酬?甚么报酬?”冷弃珠满头雾水,不解其意。沈墨鱼见他无心要报酬,便激动起来,又强装镇定,却藏不住满脸的欢喜:“这么说,我们暂住在你家,你不收报酬了?”
此言一出,白星泪脸色剧变,甩开手臂狠狠的照这那沈墨鱼的后脑勺便是一巴掌,疼得他龇牙咧嘴,捂着脑袋骂道:“小橘子,你干甚么!”白星泪却扭过头去,假装甚么也没有发生。而冷弃珠终于明白了沈墨鱼的心思,也笑着回答道:“没事的没事的,反正我这儿也不是那烟州府中的客栈,若是诸位不嫌弃,哪怕住个十年八载的我也无所谓的。”
冷弃珠想的是,若是能将沈墨鱼等人留在身边,这样既能让他们教自己些武功,也能不再操心生计。可裴镜年却说道:“那倒不必,我们只是暂歇几日,在烟州府办些事后便要向冷公子辞行了。”冷弃珠仍不愿就此放弃,好不容易等来这四位江湖少侠,焉能弃之不顾。
“无所谓的无所谓的,诸位随心就好。就如同裴姑娘先前所说,都是江湖中人,无须在意这些小节。”冷弃珠憨笑着说道。沈墨鱼闻言有些好奇,便问道:“怎么?冷公子也是江湖中人?”
冷弃珠闻言摇头苦笑道:“我哪里是甚么江湖中人,不过是一个废物书生罢了。提这一桶水都累个半死,更不要说是舞枪弄刀了。我倒想做那逍遥快活的江湖中人,只可惜我除了读书甚么都不会。百无一用是书生嘛。”看似是自嘲,可冷弃珠的眼中分明藏着几分遗憾与期许。
“那为何冷公子一直留在此处,不试着出去闯荡闯荡呢?”沈墨鱼颇为好奇,同样作为曾经的富家子弟的他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闯荡见识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