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安去世已有两月有余。
他的丧事全权由江渊亲自操持。
经过这么多事后,江渊的心智仿佛沧桑了许多,只觉得无尽的疲惫。
这京城,她是真的厌倦了。
张如秋会时常来她的院子里坐坐,陪她聊两句。
经历了流产之事,又目睹了这么多事情发生后,如今张如秋的心态也转变了许多。
她对后半生也无所求了,只愿在这府中平静安稳过完此生就够了。
如今她与江渊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说到底,也是同一府中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越到这时候,就越要放下从前的恩怨与偏见,然后团结在一起。
“兄长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江渊望着湛蓝的天空,双眼无神地自言自语道。
“少说还有一些日子吧。”张如秋放下手中的针线,叹口气说道。
但愿后面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我今日想出府去看看江裴安。”
“那你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嗯。”
光王墓前,秋风瑟瑟,满地金黄落叶,无人打扫,一如他的结局一般。
曾经权倾天下高贵的二皇子,哪想如今却是这般结局。
江渊正准备吩咐云竹帮忙扫一下周边的落叶,便瞧见冯喜一手提着烛纸,一手拿着扫帚向她们走来。
冯喜没想郡主会在这里出现,他略有些惊诧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匆忙上前行礼。
“奴才参加郡主。”
“冯喜,你起来吧,不必同我多礼。”
“谢郡主。”
江渊瞥了眼他手中的东西,问道:“冯喜,江裴安的墓没有专人来打扫吗?”
“回郡主,王爷去世后,他的墓便无人看管,只有奴才每天来替他打扫,看望他。”冯喜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看着江裴安的墓碑。
江渊听后,心里不由辛酸。
她替江裴安心酸。
曾经他身边花团锦簇,无数人围绕着他,讨好着他。
如今他去世后,除了一直在身边伺候的冯喜,他的墓竟是无人问津。
这哪里是当初那个身份尊贵的二皇子,他如今这般凄凉的身后事,倒不如寻常人家。
江裴安啊,你何曾不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曾经那个立于高山寒雪,无人之境的高贵少年,如今可能除了她还有冯喜以外,再也无人记得了吧。
“冯喜,光王府封了,府中那些人呢?”
冯喜停下手中打扫落叶的活儿,恭敬回应道:“自从王爷去世,王府封了后,那些人跑的跑,散的散,如今就只剩奴才一人了。”
“那王府封了,你住哪里,靠什么为生?”
“回郡主,奴才就住在离王爷墓地不远的一间草屋内,还好王爷生前对奴才有诸多赏赐,所以后半生也不愁吃穿,奴才就想这样守着王爷过完此生了。”
江渊欣慰地看着冯喜,至少这世间,还有人可以为了江裴安忠诚一生,这是难得的真心,十分可贵,又十分令人钦佩。
“冯喜,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武安侯府找我便是。”
“谢郡主的关心。”
江渊看着冯喜面有犹豫之色,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于是江渊主动开口:“冯喜,是否有话想对我说?”
冯喜见郡主主动开口,便也不再犹豫,王爷生前曾未说出的那些话,就让他来替他说了吧。
“郡主,其实你对王爷而言,真的很重要。”
江渊被冯喜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有瞬间的错愕,不过她也很快笑着回应道:“我知道。”
她真的知道,因为知道,所以小时候才能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缠着他。
后来疏离的那些年,她有些模糊不清,有些不确定了。
但如今她又深知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不然他也不可能宁愿跳进皇上设的圈套,也要进宫确保她是否安全。
她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江裴安的死亡,成了她这一生都过不去的坎儿了。
他是为她而死的。
“郡主头上那支月牙金钗,是王爷很多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的,只是一直没机会送给您。”冯喜看着江裴安的墓碑,自顾自地说着。
“郡主,从小到大,王爷对你的好都藏在心里,然后默默为你付出。就是因为藏得太深,所以您可能不知道,王爷一直都心悦您。”
说完,冯喜心中松了口气,终于说出来了,终于将王爷那些可能永远都见不了天日的情意,替他说出来了。
冯喜最后一句话不轻不重,倒像是一阵秋风,吹来了又散。
江渊坐在马车上,耳边还回荡着冯喜最后的话,她心中也泛起一阵波澜,起起伏伏,
她自问自己,她知道吗?
其实也是知道的吧。
他每一次对她的偏爱宠溺,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神,又怎么会只是当作妹妹一般。
那样的眼神,她只在榕与眼中看到过。
是一位少年看向心悦之人的眼神。
可是她对他这种隐晦的情意选择了忽略,不愿去多想。
自己对江裴安又是何种感情呢,也曾对他有过超出兄妹之外的情意吧。
只是后来疏离了太久,那些刚萌芽的情意随着时间,随意自己的成长,自然地冲散了吧。
再后来,她遇到了榕与,她将整颗心都交付给了他,便再也藏不下其他的情意了。
“云竹,我想自己一个人下去走走。你们先回去。”
“是。”
江渊独自走在繁华的街市上,明明自己走在热闹的人群中,却依然觉得孤独,难以融入。
“卖栗子糖,好吃的栗子糖哟!”一声吆喝传入江渊耳中。
江渊抬头寻声音望去,又是那位卖栗子糖的老伯。
江渊又想起了那些曾和江裴安一起买栗子糖,一起吃栗子糖的经历。
江渊不由自主地向小摊前走去。
“老板,我买包栗子糖。”江渊将银子递给了老板。
“好咧!姑娘,这包栗子糖你拿好。”
“谢谢。”江渊接过栗子糖,礼貌地回应了下。
“慢走啊,姑娘,欢迎下次再来。”
江渊边走着,边打开栗子糖,然后取出一颗放在了嘴里。
栗子糖还是熟悉的口感味道,还是一样的甜腻。
只是时过境迁,吃栗子糖的心境又有所不同,糖也显得不好吃了。
江渊失神地苦笑了下,她正准备把剩下的包起来拿回府去。
哪像迎面走来一个人影撞上了她,导致她手里还未包好的栗子糖洒落满地。
江渊盯着满地沾灰的栗子糖,太可惜了。
她颦眉抬头看向撞她的人,只见是一位衣着鲜艳亮丽的少女。
只是这位少女,她似乎见过。
“哟,真是不好意思啊郡主,一时走路不小心,把你的栗子糖又弄到地上了,要不我再买一包赔给你?”只见少女神采张扬得意,眼里没有丝毫歉意。
江渊终于想起对面的人是谁了。
眼前的少女,不就是那次将她的栗子糖撞翻在地的人吗。
熟悉的场景,同样的人,想不到今日又重演了一番。
来者不善,江渊不想,也没有精力与她作过多纠缠。
于是她瞥了眼地上的栗子糖,然后平淡回应道:“若你真有歉意,那就请你吩咐人将地上打扫干净吧。”
说完,江渊便要离开。
可她刚迈了两步,就又被高于欣伸手拦住了去路。
“放肆,竟敢拦本郡主去路。”见高于欣今日是有意反难于自己,江渊不免有些薄怒。
高于欣对于江渊的怒斥没有丝毫的惧怕,反倒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长明郡主好大的架子啊,现如今谁不知道武安侯府没权没势,你这郡主早已不再众星捧月,如今也不过空有其名罢了。”高于欣施施然地嘲讽道。
虽然武安侯府仍是皇室宗亲,但实际地位早已没落,其在朝中的份量权势,甚至如今还比不上她们尚书府。
“你到底想怎么样?”江渊不悦地俯眼盯着她。
高于欣瞧了瞧江渊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假似委屈地回道:“上次郡主扇我的那巴掌,当时可疼了呢。”
“怎么,难道你还想扇回去?”江渊轻轻冷笑了声。
高于欣看了看江渊的周围,然后假意惊讶地说:“哎呀,郡主怎么身边怎么没带侍从呢,怎么独身一人就出来了啊。上次不是还有得势的光王在你身旁吗,他今日怎么不陪你了呀,哦,我忘了,他死了,听说还是因为进宫谋反被当场射杀的。”
高于欣阴阳怪气地说完一长串话,然后捂嘴嗤笑,她显然知道如何戳江渊的心窝子。
然而还未等她得意多久,便又是被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扇得耳鸣发懵。
江渊扇完后收回手,神情愤懑地盯着她,悻悻开口:“今日这一巴掌,是我替光王扇的。以后别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当心口无遮拦会害了你。”
说完,江渊就直接迈开步伐走了,只留下还在错愕中的高于欣站在原地被她的婢女扶着。
等她反应过来时,江渊已走远。
高于欣气得发抖,第二次了,人生中两次被人扇耳光,都是长明郡主,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去。
明明早已不再像以前一样高高在上,却依然在她面前摆出郡主的架子,这仇她早晚得报。
江渊走在回府的路上,她抬头望了望天,然后闭目一会儿,好疲惫啊。
江裴安啊,人心为何如此现实,有人一朝得势,小人嘴脸尽显。
所以你以往才要执着地一步步爬到最高位去吗。
江裴安,倘若今日你在场,你依然会纵容我这么做的吧。
只是又可惜了那包栗子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