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委实惊险,饶是历经鬼魅的阮袁也不由几分后怕。
至于那只凶猛的黑犬,它在扑完那个半截男人之后,又摇晃着大尾巴哒哒哒地溜了回来,得意洋洋地朝着主人抬了脑袋,这小模样几乎与平日里那个打滚撒娇的狗崽重合在了一处。
阮袁摸了摸它毛茸茸的狗脑袋以示表扬,大黑犬得寸进尺,又想往他身上扑。好在常安在及时伸手捏住了它后脖软肉,黑狗呜的一声叫唤,又化为一只草编小汪,咕咚跃进了阮袁的裤子口袋里。
草编小汪玲珑精致,裤子口袋兜不全它,它便露着半颗脑袋在外面,乍瞧颇似只往外张望的小小狗。
这厢事了,阮袁惦记着身后跟着的那俩小姑娘,正要回头安慰,却听近处哗啦啦一阵水声,似有甚东西从河中钻了出来,伴随着的是左侧干草丛里的簌簌碎响,竟似那东西从河里正朝着他们爬来。
张筠筠与林彩看不到阴界。
方才那景象落在她们眼里,便是一个半截身的恶鬼从楼道墙壁间如壁虎般爬来,断裂的身体曳出一地的血污。
林彩死死咬着手指头,张筠筠死死抓着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抑住自己的尖叫。结果这厢才惊吓完,近处楼道缝隙间又倏然扒来一张肿胀惨白的鬼脸。
“——那个是我们的体育老师。”属于刘媛的声音从她腐烂的嘴里传出,她看起来就像是在水里泡久了的发糕,可怖可憎,“学校死了那么多人,就他最惨。被电梯门活活夹成了两半,上半身下半身掉到电梯井里被碾碎啦。他的学生全在外头眼睁睁地看着他。”
林彩首当其冲与他来了个照面,两眼一翻近乎晕死了过去,张筠筠再也忍受不住惊惧抖得不成人样。阮袁慌忙回头扶着俩小姑娘。林彩晕了不到片刻又醒了过来,吓得眼泪水花了满脸,阮袁瞅着她那模样有些慌道:“哥有没有办法让她们看不到?”
常安在回身,手指轻轻点在两个女生的额心,霎时间所有的诡怖都湮灭了行踪。惊惧似乎因此淡了许多,林彩仍自抽泣不已,张筠筠渐渐镇定了下来,只是不断环顾空荡的楼道还有些瑟瑟发抖。
其实此刻刘媛离她们尚远。
她似畏极常安在,只敢扒开一些支棱的干草露出半张脸。也不知道是庆幸别人死得惨还是高兴自己吓着人了,这会儿她竟莫名笑了起来,咯咯的笑音如同婴孩夜啼,回荡在空寂的阴界。
“林彩林彩,”她的下半身像是还沉在水里,哗哗水声不断从她身后飘来,她浑不觉自己的可怖,仍是如先前那般笑嘻嘻道,“你们怎么走得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你们啦。”
虽然看不到她模样,可那声音却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直往脑袋里钻。张筠筠林彩骇得大气不敢出,常安在牵着阮袁的手,淡然对她们道了句:“走吧。”
四人继续往前走去,剩下刘媛充满怨恨的声音远远地追在后头:“你们居然相信他!你们居然都相信他!明明他才是真正的恶鬼!真正的恶鬼!”
咒骂的尾音如同惊飞的蝙蝠,扑棱着翼膜滑远了。
往前走去,道旁错落的矮屋越发稀少,连同那些支棱的干草也消弭了踪迹,水声几不可闻,取而代之的是雾——稠灰的薄雾在道路的两侧弥漫,透着静谧。
远远的似乎有盏盏路灯林立,昏光曳出灯杆的长影透落雾间,随着雾气渐浓,长影在其间也似获得了生命,扭曲着身躯舒展出手足,徐徐站立而起。
路渐收窄,道旁浓雾里的长影愈发多了起来。阴风乍起,携来充满憎恨的喁喁私语。它们向着道路中走来,挣扎着想从浓雾间探出狰狞的指爪。
这一刻仿佛有数不清的眼睛在向他们盯来,阮袁觉得脑袋发涨,忍不住便往常安在身上靠,边凑着边悄声问道:“哥,这些又是什么?”
常安在自然乐于保护弟弟,他伸臂环住阮袁的肩,微低下头,温热的气息蹭在耳间,耳鬓厮磨般亲昵低语:“过去坟场的怨气,残留太久了成不了人形。”
“它们这是被困在哪里?”阮袁被蹭得痒了,抬手想挠,指尖无意间蹭在了常安在的唇上,触感柔软。明明很是冰凉,阮袁却莫名觉得有些烫手,一下想缩回:“哥……”
“放心,它们上不来的,”常安在却不喜他逃避,一把扣住他的手不放,唇似吻般来回蹭着手背像在安抚又像是在逗弄,“阿袁怕了么?”
“不怕,”阮袁几次想抽手,却都没能成功,他做贼心虚地回头瞅了眼两个女孩,见着她二人都专注地看着周围,这才抬头看了眼他哥,压着声音窘迫道,“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常安在眼底流露了笑意,松开弟弟的手时他心情似乎更好了。
再往前走,愈浓的雾气渐往路中漫来,一些漆黑的长影似蠕虫般蜷在地上,手脚并用着企图混在雾气里,一道爬到路中。
有那么一只几乎挨到了常安在的脚边,它细瘦的手臂刚从浓雾间伸出下一刻就化成了摊黏稠的黑血,溶进了碎石路中。
好在走不到多远,途中现出个分叉口。
斜侧的岔路继续蜿蜒着通往稠不见景的浓雾中,趣÷阁直的岔路则是扩出一片空阔场地,场地左右屹然各立着四盏路灯,灯光荧白刺目,如同灵堂上摆着的蜡烛,而伫立其后的那栋高楼便似一口闷沉的棺材。
那楼乍看起来颇似学校里那栋主楼,可它委实太高了,顶端匿在沉甸甸的黑暗之中,只递来幽渺的钟响,在这死寂的阴界如同预兆死神降临的丧钟。
常安在正领着他们往楼那方走去,听闻钟声他突然停下脚步问道:“现在几点了?”
阮袁刚掏出手机,跟在后面的张筠筠先惊呼了一声:“怎么会……都凌晨一点了!”
“凌晨四点阴阳两界会发生一次重合,”常安在道,“那时候出不去,她们就得等到下个月的这时候了。”
在这地方待一个月,恐怕连骨头都要给吞噬没了。阮袁眉头微皱,张筠筠林彩互看了一眼,两个人脸色都白得像见了鬼。
常安在淡然道:“待会儿进去,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我。”
三人自然拼命点头。
主楼有四个入口,常安在一眼扫过,直接拉着阮袁选了最左侧的一道。
左侧那道两扇铁栏门大敞,踏过门槛,一条长道紧衔而来。
双方对于阴界的视野在此刻终于重合成了一处。
阮袁刚来还不知这是哪。两个小姑娘却是认得,她们稀里糊涂向上走完了几层楼梯,这会儿拐过转角,越过两扇爬满蛛网的铁门之后,竟来到了教学主楼荒废已久的第七层。
这一层原来是专门的理化实验室,曾因实验意外发生过好几起火灾,后来就被学校封死停用了。
刨去淹死保安的泳池,闹鬼的小树林,这处也算是学校著名的闹鬼圣地,不少学生会偷偷来冒险,各类怪奇传闻也是层出不穷,都是影影绰绰没个仔细。
两个小姑娘向来对这类地方敬而远之,没想到转了一圈还是来了这里。
雪白的墙上有焦黑的污痕,两排储物柜挤出中间一条狭长的走道,往前走去有几张课桌椅横七竖八地翻倒在地挡住了去路,尽头另有一扇铁门,门上嵌着两面宽玻璃,便是在这死寂阴冷的夜,仍有明亮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张筠筠不敢往前走,她半搂着哆嗦的林彩颤声道:“老师我们往回走吧,这地方……这层以前发生火灾的时候烧死过人。”
伴着她这句话,忽有热风穿廊而来,风里携着些微焦臭,拂到裸露的皮肤间带起一串烧灼感,仿佛前面是热浪滔天的火海。
阮袁被那热风一熏,只觉骨子里反倒渗出了一层冰霜,他打了个冷颤,只听常安在道:“你们回头看看。”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就见身后来时的那处铁门竟已悄无声息地合上了,灰墙上那片黑糊的印记如同一只巨型的蚰蜒,蜷动着百足爬过半扇铁门,它行经之处尽是烈火屠戮过的焦痕。
两个女孩吓得慌忙跑到兄弟俩的身边,不敢再回头。
阮袁有些忧心:“哥,我们还要这么走多远?”
“穿过这里就到了,”常安在摸了摸他的手臂,上面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很冷么?”
阮袁不想他哥多担心,只道:“不会的。”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两个女孩,身处此地,怎样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他想了想还是轻声安慰了句,“别怕,马上就能出去了。”
张筠筠抓紧林彩的手臂,虽然仍在害怕,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后无退路,只能往前。摆放凌乱的桌椅间还是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几人屏着呼吸从其间穿行而过,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谨慎,生怕碰翻了任何东西。
越往前,那灯光越是明亮,亮得不像白炽灯光,而是早晨的骄阳,让靠近的人几乎错觉靠近的是天堂的大门。
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地淡了下去,越是靠近,张筠筠就越想拉着林彩冲进去,她几乎要以为那门之后就是清晨的教室了。
然而在他们抵达那扇门之时,所有的妄念都被一盆藏冰的冷水冻了个干净——
那确是一间宽敞的实验室,前后大灯也都亮得通明,讲台桌上摆着一副玻璃器皿,一切看起来都挺正常。
除了里头黑压压坐满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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