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心中有事便睡不安稳,总惦记辰时要出席什么评选,结果天还未亮,凌若清醒异常无法再次入睡。
要睡不睡的滋味甚是难熬,反复挣扎几次后,干脆彻底掀被子下床,开始穿戴衣服。她打算沿城快跑打发时间。
果然,修炼是焦虑的良药。
凌若随手抓起几件常穿衣物,霎时间便由一身素白里服穿戴成红粉俏佳人。里层为粉白色交领中衣,外层搭着一件质地轻薄的绯红色裹纱,若是常时出门需得配上最外层石榴色广袖罗裙。可今日天色尚早,人们还在歇息,就不用穿得这般繁冗吧,也不便练体。
只是……一想起每日修炼结束后还要去趟包子铺,凌若盯着挂在木施上的裙衫犹豫不决。
还是穿着吧。
后来的事情告诉她,这个决定是明智的。
已是寅时过半,快及卯时。若是放在盛夏,此时早有天光。如今已是暮秋,黑夜并未结束。万家灯火皆熄,整个海宁县沉浸在黑暗的无声静寂之中。
凌若不禁打了个寒颤,先前从未在这个时节的这个时辰出过门,没想到外面竟是如此寒凉。她很庆幸出门前穿上了最外层裙衫,否则即便略有修为,夜间凉意也是不好受的。
每次快跑都喜欢从石桥开始,起点是这里重点也是这里。
准备就绪后便快跑起来,大约围城跑了十圈,天已蒙蒙亮。
方才经过告示榜时看到上面张贴了许多画像,凌若心中嘀咕,莫不是寻人告示,抑或官府的通缉画像?对她而言可是赚钱好时机。将即破晓,光线还不充足,凌若站在对岸,画像中人从远处看不大清。也罢,等会总归要去一趟县衙的,倒时再看吧。
按照平时的速度,修炼内容早已做完,只是今日比寻常起的都要早,若就这么结束还真不知做点什么。见天色尚早,凌若又围着城内河岸跳了一个来回。
待卯时过半,人影渐多。估摸包子铺快要开摊,她早早的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天光渐亮,对于常人还算早。短短一路走来,碰到不过十位路人。
人少并不奇怪,头包子铺开张前总能碰到几个出城务工的,可今天的气氛着实诡异,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迎面走来路人看到来者是她,皆是目光炯然,并施以微笑。待擦肩而过,又感觉他们似乎是窃窃私语,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他们的视线犹如烈火,炙热的燃烧着她。
这感觉——怎么说呢,莫名其妙,心里发慌,总之她不喜欢。
于是快速向前走上几步,正好看到包子铺门已开,一男一女正在往外搬放着东西。
呼,看到包子铺老板与老板娘那熟悉的身形,凌若长吁一口,此时出现当真及时,刚巧解救了正惶恐焦躁的她。
“这不是凌姑娘嘛!”看到一袭红衣走来,老板娘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老伴你看看谁来了?”
老板原本正和老板娘一起抬放置屉笼的木桌,闻声也跟着放下,转过身一看,朴实黝黑的脸上还有不少汗,露出一口白牙大笑道“呀,凌姑娘,今天怎么这么早!”
包子铺前除了他们三人,还未有其他顾客前来,凌若心中狂喜,终于有机会吃到他家的首屉包子了!
于是面色如常对二人颔首,“今日还是八个。”
“好咧!”老板笑呵呵的冲着她点点头,“姑娘怕是要略等片刻,待我二人摆好摊位就给您拿。”
说着,老板又扭回身和老板娘一道将木桌搬到店前空地,二人又纷纷回到里屋各自抱上二十层竹质蒸笼出来摆在木桌之上。
“来,您的八个酱肉包!”
刚要从衣袖间摸出荷包付银钱,却被老板阻止,笑言今日白送,就算再买上八个也是如此。
凌若此刻犹如丈二和尚,没想到世间真的有天上掉包子这种好事?而且还落在她身上!
“主人,你听见没!”怀中的小雪突然精神起来,“他说再买八个也是白送的!快买来呀!”
“你当人家做包子的肉和面是大风刮来的?”凌若以心念嗔怒训斥道,“做人不可太贪心。”
于是对老板二人到了声谢,便离开包子铺。
小雪心有遗憾,念念不忘它的包子,小声絮叨着“可我不是人啊。”
还不多时候就到辰时,得赶紧将包子拿给师父。
路上行人渐多,才没离开包子铺不远,刚才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周围似乎总有无数双眼睛打量着她,闪躲的眼神、小声碎碎的讨论以及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一切换做常人或许感觉不到,可凌若却能全数捕捉,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走令她很是煎熬。
看来,感知太过敏锐也不是好事。
凌若快步离开人群熙攘之处,纵身一跃,寻了个房顶落脚。看四下无人,这才跳到地面。
谁知刚落地——
身后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凌若姐姐?”
是周霜吟。
刚从石桥广场脱身,以为此处无人,谁知立刻被抓包,面上有些尴尬,幸亏此人不是别人。
“吟儿怎么在这?”
说完这句话她便有些后悔,因为落脚之地便是城北民巷,吟儿的乳母家门前。而站在周霜吟身旁的正是妇人和他儿子。
“大姐姐!你怎么在这啊!”果不其然,虎子也跟过来凑热闹。“娘亲和我说大姐姐来过我家,我还不信呢,要不是吟儿姐姐打了包票,当真以为娘亲唬我!”
嗯……看到这孩子便想起那日瘫坐在地不管不顾的犯虎模样。先前吟儿和乳母闲聊,提及这孩子乳名叫虎子,现今想来甚是贴切。
未及凌若回答,周霜吟也跟着问了一句,“是啊,姐姐怎么在这呢?”
总不能说是为了躲人逃难于此吧,但问题是——“我在这里有何不妥吗?”
听闻她的回答,周霜吟小脸满是讶异,“并无不妥,只是今日是杰出青年评选,姐姐难道不该出现在县衙早做准备吗?”
哦,杰出青年。
这件事她没忘,应二位官差大哥要求,今日辰时确实要去趟县衙,可这件事周霜吟如何得知呢?
见凌若不解的神情,周霜吟更是震惊,“姐姐莫不是不知晓自己是杰出青年候选者吧……”原本只是试探性的问问,谁知凌若竟是干脆利索的点了一下头。
“此事无人告知于我。”语气之中尽是无辜。
“这……”这个回答着实令周霜吟哑然,海宁县早已将候选者名单画像张贴的满城尽是,况且走街串巷与杰出青年评选的闲聊此起彼伏从未停歇,若这样都还不知晓,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了。
虽说凌若姐平日繁忙奔波,与村人少有交接,听不到传闻并不奇怪。可她难道没有看到自己的画像吗!周霜吟左眉微抖,若非相处多日,她都怀疑此人是个假的凌若,假的杰出青年。
“不过昨日倒是有两位官差寻我去县衙参加什么评选,想来应是吟儿提及之事了。”
凌若倒是说的淡然,周霜吟听得都替她着急,“未及三刻便是辰时了,姐姐莫不做做准备?”
准备?
凌若看了看手上的包子,也对。做徒弟呢,首先得学会尊老爱幼孝敬师父。不能光她一个人修炼,让师父饿死房中——虽然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于是对着眼前三人挥了挥手,道“吟儿说得对,去县衙前得回去一趟,先告辞了。”
说着,三步两跳地消失在他们视野之中。
“哎……”周霜吟话及嘴边,人早已没影。方才她说的准备可不是凌若认为的准备啊……
辰时,海宁县衙。
给师父送完包子后便起身来到县衙,除却初到海宁县解救迷路少年来过此地一次,便再也没进来过。像县衙这种地方,在话本上都是冤假错案的聚集地,她对此没什么好感。竟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不以鸣冤者和罪犯的身份被邀请来,当真稀奇。
许是先前的经历,令她很是排斥陌生环境,尤其是人多的地方,难免惶恐,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压抑。要说海宁县衙应当是全城最安全之地,可凌若也不敢放松警惕,毕竟当日薇雨轩的教训她还没有忘记。于是快速扫视周遭。
除她之外,已有九名年纪相仿的男子在县衙大厅候着,在场众人皆是此次杰出青年入选者,个个相貌堂堂,堪称青年才俊。
九人当中,其中一位堪称风度翩翩美少年,此人身高颀长,长发玉冠高束,白衣蹁跹,骨节分明手中持一把乌金扇,光彩照人。察觉红衣少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毫无躲避之意,倒很是大方的投以微笑。
凌若感知卓绝,知晓对方正毫无避讳的直视她,脸上有些发烫,着急忙慌的将眼睛转向别处。
向来不善与人相处,尤其是这般耀眼的存在,心中顿生紧张。
她这性格属于典型的窝里横,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活跃话多,在陌生人面前则高冷的宛如千年寒冰。
是的,面容清冷就是她的保护色。
县衙门口聚集人群越来越多,瞅了一眼外面天光,已过辰时,怎么还未见其他人来?
莫非是要他们十位青年互评?
正在凌若抽搐时,县衙门口早已炸开了窝。
“哎哎哎,你们看到没?”站在最前排的二八少年欣喜不已的嚷嚷着,“刚才凌若姑娘是不是害羞了?!”
“你还别说,还真是,要不是小兄弟说我还以为刚才眼花了。”
“素闻凌姑娘不苟言笑,今日之容千载难逢。”站在二人身后的一个书生模样的亦是随声附和。
几个小伙聊得火热,招来身旁几个姑娘家的嫌弃。
身着水绿长裙少女竖着眉,撇着嘴,昂起下巴斜着眼睛看向他们,“喂,说归说,能不能别霸占着整个门口啊。”听声音还是个略带稚气的少女,几位小哥道了一声抱歉,靠在角落继续交谈。
“算他们有眼力见。”
门前空地略大,水绿长裙少女收起愠怒神色,转过身迎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甚是贵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告示榜前的富家小姐。但见富家小姐玉扇掩面,款步走到县衙门前,左右两位小丫鬟为她隔绝人群,以免被人触碰。
“这是哪家小姐?先前怎么从未见得?”
“是啊”,站在后头的一位大娘跟腔回道,“全海宁最富贵的当属王府,没听说还有一位小姐啊。”
“什么王府啊,你看她一身行头,怕是以王府的财力都不及的咧。”
如此一说,站在最后面聊天的几个中年妇女皆是借着人与人之间的缝儿瞅着那位小姐,金银玉石,华服锦缎,除了贵气,不知还能作何形容。
县衙此时宛如闹市,人声嘈杂。几位妇人的讨论当是传不到富家小姐耳中,可神奇的是还偏偏被刚才那位水绿长裙的丫鬟听到,一脸不屑的嘟囔道,“哼,海宁县这种小地方我们小姐才看不上,若不是来看……”
还未说完,富家小姐瞪了一眼,丫鬟赶紧闭嘴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