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猛地站起身,神情难掩慌张。听打斗的声音是在河岸不远处。
难不成鬼差追过来了?糟糕,絮姐和螭娘也在那边!该不会是他们打了起来?
要是她不在,俩人若是再被套上夺魂索,怕真的没机会转世投胎了。
也来不及顾虑更多,极冲向前。
“新来的,不许偷懒!快,再挖点!”
欸,竟然不是打斗,而是…欺压新鬼吗?对此凌若感到无语,自己跟疯子一样冲过来,结果却和想象大相径庭。
不过如此最好,她可不希望刚能喘气休息的时候,就有鬼差跟在屁股后面现身。
看几个长得张牙舞爪的正拿着长鞭抽打佝偻着腰的瘦小鬼。它们都低着头也看不清模样,但脑袋两边长着的犄角提醒凌若,她看到的的确不是年幼孩童,而是真的“鬼”。
“他们在做什么?”
这时候被她救下的“鬼大爷”就显得格外有用,至少能解惑。
听到有动静,那边几个小鬼赶忙抬起头观察这边是何情况。其中还有那位手执长鞭的青发鬼,走起路来气势汹汹。
“回女侠鬼,它们是在拾荒。”
“新来的鬼?”青发鬼对着空气抽了一鞭子,似乎在示威。
凌若觉得有趣,应了一句“是”。
这可把小雪气坏了,“主人!刚才是谁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和鬼有正面交流,您怎么还应了问答!”
“噗,还真是,刚才可是犯了大忌。”
凌若说得轻巧,毫无紧张之色,这一点让小雪更加生气。
见状少女缓声安抚道,“别慌,想要破解很简单,把它们杀了便是。”
对凌若而言,眼前这几只小鬼实在太弱,根本不配当对手。杀它们确然像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小雪闻声很是激动,尤其是听杀来劲。不仅能活动身骨,还可帮主人破忌。
“那还等什么呢,本喵喵要上了!”
半个身子已经冲了出去,又被少女一把拽了回来。
“现在不行,咱们现在是逃兵,不能主动招惹是非。再说,跟着它们‘学学’鬼界的规矩也不错。以后若有机会回到冥岛,定要说给山远哥哥听。”
好好的一句话,说到最后莫名丧气。
“小雪听主人的就是…”
青发鬼见凌若没吭声,继续喋喋不休。
“没个规矩,鬼爷问话时怎么还在发呆,魂儿被其他鬼抢了?”
哈?怎么又来一个鬼爷?还没等凌若想明白,青发鬼已然转起握着长鞭的手腕,做出跃跃欲试之态。
“喂,你是归谁管辖的?来这真是一点规矩不懂,看来得本鬼爷出手调教一番!”
也不知它们哪来的勇气敢挑战凌若。凭借一无所知的孤勇,亦或无所畏惧的鬼霸之气?!可越是如此,越想继续配合的演下去。
“噗——”,不过少女实在没忍住,还是因脑海的想象而笑出声。
青发鬼觉得被新鬼轻视,被身后的其他小鬼瞧去丢了面,很是不爽,挥着鞭子便朝凌若白皙娇嫩的脸蛋儿甩去。
施展灵力术法或使用符咒,会打破周遭的能力波动,对他们不利。不过这也影响不了什么,光是凝出几道剑气,就够将它们劈的连粉渣都不剩。
还不待鞭子甩落,就被野鬼以右臂挡下。
“什么人,敢坏老子…啊!大爷!您…您怎么在这?!”
刚开口还蛮横无理,到后面居然变得畏畏缩缩,声音中尽是谦卑和颤抖。
“你这小鬼孙,胆敢如此对待本爷的贵客?”
不比不知道,当几只鬼站在一起才发现野鬼的体形是真的高大威武,仔细观察才发现竟比少女还高出几头。尤其是在训斥小鬼时,与刚才全然是两副面孔。
“小的,小的刚才不知您在,不知这位女鬼是您的客人,多,多有得罪。”
“合着现在是因为看到你主子在才规矩咯?!”
听到青发鬼的回答,凌若并未张嘴,反倒是怀中那小家伙不知为何,忽然生气,还特地以“声音”说话。
那小鬼自然不知其中门路,以为是鬼爷这位贵客在发话,想也不想的狂点头。
“若你主子不在,就要用鞭子抽我咯?!”
青发鬼又是拼命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没,没有,是小的有眼不识大鬼!”
“小雪,再这样下去就和青发鬼一样,是狐假虎威咯。”
凌若还有疑惑没有解开,不能容猫儿继续闹下去,便心念提醒,而非用声音拆穿。
待场面稍得控制,少女转头看向野鬼问道,“还不知鬼爷如何称呼?”
“担待不得您这一句爷,您随意称呼便是。”
见他这般卑躬屈膝,凌若着实不解。野鬼好歹也是这一带的头目,看小鬼俯首称臣的模样,也能猜想不是简单的野鬼。按理说,完全没必要对她一个凡人如此恭敬。
起初觉得对方是有所图谋,可她身上也没什么是对鬼族有用的吧。
想到这里,少女忽然朝前走去,待走到跪地等着惩罚的小鬼面前停了下来。
“主人,你莫不是要帮他们求情?!”凌若啥也没做,小雪兀自紧张起来,“这可是阴间,不管什么事还是别沾的好!”
知它是在担忧,但凌若的脑袋有些,只能进行很有限的思考。若猫儿时不时咋呼一声,她着实承受不了。
于是一把捏起猫儿的小脑壳揉了三圈调侃道,“这是谁家的小猫咪,为了主人操碎了心?”
与此同时,短暂封闭了它的心念。
小雪现在只能单方面感知,却无法任意传达。
随后,少女绕着它们踱了几圈,蜷缩一团的那几只看上去是年纪尚幼的小鬼。头顶的鬼角才冒出不长,身子骨单薄的很,依稀能看出为人时的模样。
当然,她更关注的并不只是鬼,还有它们脚下的裂口。
造成地面开裂的原因有很多,曾经在常世时便遭逢京城东郊忽然爆裂,究其根本仍与地脉脱不了干系。
眼下不能确认地脉异动是否会牵连阴间,但是出现裂口的根本,定然也与某种能量暴流有关。不仅如此,现在大有蔓延的意思。
少女蹲下身子近距离感知裂口气息,是一种神奇的、从未感知过的新的气息,和野鬼它们身上的感觉有些接近,却又不尽相同。
她可以确定,先前定是在哪里感知过相似的力量,绝非今日第一次碰到。
“这些小鬼是在做什么?”
“采鬼矿。”
闻言,立即扭头探视小鬼脚下的河岸,除了绿油油的荧光和忽然爆开的裂口,没有任何物件。即便是在幻想空间中,也没有看到值得关注的东西。
“在哪里?”
刚询问出声,众鬼皆是诧异。野鬼的反应最大,只不过头颅和身子本不是一体,故脸上没做出夸张表情。
或者应该说已死之人,早已没了表情。终于没有情绪成为负累,纵使扯谎也能扯的光明正大、无人察觉。
野鬼先前算计的小九九怕是要中途易辙。
顿了片刻,鬼头目从跪着的小鬼儿附近拾起了什么东西放在手心上,拿到凌若跟前给她瞧。
黑黢黢的,带着棱角带着尖儿,怎么看跟“矿”字都不沾边。
“女侠鬼或有不知,这些物什本是鬼族身体的一部分,偶会因为各种缘由脱落。”
这么一说,凌若想到人的毛发也会定期脱落。
“可是收集这些做何用?”
“生前拾荒是图求宝贝或维生,死后在鬼界也是一个道理。”
野鬼捡出几个带有光泽的,凌若伸手接去。
“大物为鬼牙,小物则是鬼骨。”
初闻,还以为是它说反了,怎么可能牙齿会更大呢?
不过这或许和民间的一个传闻有关。常世的万物与阴间是完全反过来的。孱弱的老头子在阳间时走路颤颤巍巍,可若来到阴间则会变得神勇无比。
这边的一切总不能以常言概之。
凌若没做声,继续听野鬼解释,“除却这两处部位,还有许多是您没看到的。咱这一区域尽是些没什么鬼力的小鬼,只能靠拾荒来增加鬼寿或者增强自身。不像鬼界堡那边,尽是些大鬼,根本惹不起。”
这么一听还挺有意思,没想到已经死去的人和常世的修道者一样,既可以选择每日不断修习功法提升修为,也可通过奇药异宝增益自身。
这让人有一种还不容易在年少时躲过教书先生的戒尺,却在多年后陪着自家的娃去私塾再听一遍书。
当野鬼将那几个物件再次近距离摆在她的跟前,方才那股熟悉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
“这些物件都能在哪些地方采集,整个忘川河岸吗?”
话音刚落,几个小鬼面面相觑,水也没言声。
也是,鬼矿关系到它们的生计。凌若如此直白的询问,便是跟那些抢生意的恶霸没什么区别。
不料野鬼倒是坦白交代,“您有所不知,忘川岸的鬼矿也是最近一段时间出现,得亏小的发现早,否则定被其它鬼爷抢去了。”
“光是这一带也争端许久。”青发鬼小声在旁补充。
野鬼抖了抖左边那条细长的小胳膊,“老弟,你又不是不知,鬼界以强为尊,所幸跟咱争夺地盘的没其它大鬼照应。”
“也是。”青发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野鬼忽然反应过来,大声喝道,“也是个屁,谁让你插话的?!”
有些鬼没有头脑,原来是真的。
不过野鬼似乎也只是做做样子,随即又跟凌若说道,“依小的推测,鬼矿的出现和裂口出现有关。”
听它这么说,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小鬼们挖掘的点就是在裂口附近。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野鬼为何如此执着要将它的猜想告诉自己?
来往的小鬼越来越多,刚才在眼前闪烁的身影再次出现。
凌若猛地起身,伸手示意野鬼不要跟来,随后便立即飞奔到河岸边缘处。
“吴…吴大夫,是你吗?”
小雪一个劲儿的用小白爪挠着凌若的手臂,问她吴大夫是谁,可是主人却没有理会。它还不知晓自己与主人传递心念的通道被切断。
闻声,在前面走着的纤瘦男子脚步变缓,似乎很是疑惑的转过身,“鬼界应没有人知晓老夫的俗世身份,你是……”
待他彻底看清来人,也是一脸惊色,“凌若姑娘?!”
“真的是吴大夫,没想到能在这里相遇。”凌若有些激动,险些忘记他们曾经的恩怨。
“呵呵,是没想到。老夫当年随小玉而去,已死多年,现身阴间不足为奇。倒是凌若姑娘,你这是……”
本想脱口而出“是误入歧途”,又觉得不太合适。
并非忘记吴启曾经不止一次想将她除掉的事,只是相对于不知来路的野鬼,凌若对眼前这位曾经在常世有些交集的鬼更加信赖。于是转而问起地魔兽的事。
人总容易在新的环境中彷徨,从而迷失。
这一路走来,无数次忘记来这里的真正缘由。不管是地府还是天府,地魔兽从此地而来,又出现在冥岛,她必须搞明白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冥岛和地府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地魔兽的出现,莫不是本意就要将她引来这里?
然而吴启却摇了摇头,“从未听说地魔兽。”
沉吟片刻,又道,“不过,阴间近来也不太平。老夫来此地时间尚短,可是能察觉出近期有其他力量在蠢蠢欲动。”
“其他力量?”
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随即用手指向野鬼他们所在的位置,“吴大夫可是说忘川岸最近刚出现的裂口?”
“慧眼如炬。”
“有关裂口,您又知道些什么?”
吴启摇了摇头,使了一把力将脚边河岸缘漂浮的眼球和其它残缺部件收入袖中,随后拱了拱手道,“到时间,小玉该饿了,恕在下告辞。”
说完,便拖着长袍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
“小玉?饿了?”
听到这个名字,凌若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疼痛又清醒。
小雪拼命地挠着主人的手臂,手腕处快要被它抓出血印子,可她就是没有理会。
等再回到裂口附近时,野鬼和其它小鬼的眼神明显不对,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惶恐。
过了会,野鬼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您,认识忘川鬼王?!”
“不识。”
少女摇了摇头,望向黄泉路的尽头,那里始终有游魂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