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狄公(1 / 1)

罗连城在家中将养了两个月仍不能下床,并且喉咙受到损伤,太医说,今后说话都是哑嗓子了。栖霞也一改从前的清冷性子,三不五时就来公主府串门,有时还带着孩子。

沈梦昔觉得某种程度上,栖霞和自己很像,不逼到份儿上,是不肯做这样屈就的事情的。就好像她这次刻意说些武帝爱听的话,假装亲密,因为她怕了,三个月前,她的亲侄子,武帝的嫡长孙因谋逆罪被斩首。

都说父爱是有条件的,谁符合他的利益,他就喜欢谁,而母亲是无条件的、无私的,经历了怀胎十月和一朝分娩,母亲无时不刻不爱着那个从她身体分离出去的一部分。

但沈梦昔不信,因为皇家无亲情。

但人总是要学着识时务的,安宁已被王家送到城外庄子上养病,还有更多的李氏女都死掉了,或者自尽,或者病死,李氏女只太平还好生生的,且能去监狱捞人。

相比来说,栖霞也是幸运的,她的确不应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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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信奉道教,信奉撷阳补阴之道。也许这就是她健康活到八十几岁的原因吧。后宫的面首越来越多,宫中为此还专门成立了控鹤监管理后宫面首。

世族门阀以此为耻辱,但并无人敢出声反对。自己一时激愤骂就骂了,死就死了,后面跟着的几百口家人都跟着斩首流放,就得好生考虑一番了。

这些面首们个个年轻英俊,有的会弹琴,有的会吟唱,有的扇舞,有的善弈,有的是别人送给武帝的,有的是自荐的,甚至,有一个是亲生父亲送上门的。

这天,沈梦昔去宫中请安,见到一个儒雅的男子坐在武帝身后,见她进来,起身行礼。那男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清瞿,蓄着胡须,一身白袍甚是飘逸,想必这就是最近武帝的新宠了。

果然,武帝笑着说他叫沈南璆(qiu二声),是太医署的太医。沈南璆并不抬头,规规矩矩地对着沈梦昔又行一礼,口称殿下。

这一款与怀义和尚截然不同,怀义和尚粗犷市井,带着野性不羁,带着阳刚朝气,而这个太医,温文儒雅,成熟稳重,大概是皇权稳定后的武帝的心境写照吧。

后宫三千佳丽和三千面首的差别是什么,细说没有什么差别,那个最高的位子,无论是谁坐上去,都会迷失。大概是出于动物本能吧,登上高位的第一反应就是,占有更多的异性。

女人一旦到达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就会更狠绝一些,于国于民于她自己,都是灾难。

坊间传闻,武帝的面首还包括一干臣子,这一点,沈梦昔不能确定,她认为以武帝重视朝政的程度看,还不至于对朝臣下手。

大臣中不乏睿智出色的人才,若说武帝欣赏心悦倒是可能的。比如狄仁杰。

一个月前,武承嗣与狄仁杰因朝政发生争议,一个是武帝亲侄,一个是当朝宰相,两人在朝堂对峙,互不相让。事后武承嗣怀恨在心,使人暗地举报狄仁杰等六位大臣谋反,其中狄仁杰、李有道、袁志宏等人都是新上任的宰相和重臣。

武帝素来欣赏狄仁杰,接到举报并不相信,但按律,有人揭发检举,就得进行调查审查,即便被揭发对象是当朝宰相。于是,武帝明令来俊臣查明真相,不许动刑。

来俊臣与武承嗣早已勾结联合,来俊臣一见狄仁杰成为阶下囚,心情大悦,并不审问,而是命人直接用刑,已经六十多岁的狄仁杰哪里熬得住,两个回合下来就昏死过去。

救醒后,来俊臣诱供狄仁杰,说初审认罪则可免于死刑,并可不牵连家人。自知不能善了的狄仁杰当即认罪,来俊臣以为得计,将狄仁杰送回大牢。

随后判官王德山又来到大狱,企图诱骗狄仁杰牵连陷害崔瑾,崔瑾就是崔祭酒的儿子崔九,曾在豫州任职,是狄仁杰的下属,与王德山有过龃龉。狄仁杰听后大怒,他为了家人可以自己认罪,但让他诬陷他人,就超越底线了。干脆地一头撞向牢狱墙壁,头破血流,宁死不从。

这一切,武帝还丝毫不知,沈梦昔听闻来俊臣审查狄仁杰,就知道狄仁杰要倒大霉了。今日入宫请安,就是为了搭救狄仁杰。

她不出手,狄仁杰应该也会解困,不过是多受一些苦罢了。但是机会摆在面前,既可结交狄公,又可打击来俊臣,何乐不为?元芳你怎么看?

沈梦昔咳了一声,又看看沈南璆,武帝会意,让沈南璆出去了。

“阿娘,月儿听说连狄仁杰都进推事院了,狄公六十岁了,又无美貌妻妾,来俊臣抓他为何啊?”

“休得胡言,是有人举报谋反,来俊臣才奉命审查的。”

“那狄公会不会被打死啊?”

“我已命令来俊臣不得施刑。”

“真的吗?我不信!不如月儿和阿娘打个赌吧,我赌来俊臣肯定用刑了,赌四百两黄金!”

武帝哭笑不得,“这是朝中大事,不可儿戏!”

沈梦昔哼了一声,“我就看不得那无赖得意,仗着阿娘看重,连我这个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现在想起他那眼神,还觉得脸上爬过了虫子一样恶心!”

武帝听了不禁又看了沈梦昔一眼,“不要开口闭口无赖!”

“阿娘,月儿只是为狄公担心,国之重臣,若是毁于无赖...毁于那贱奴之手,是大周的损失,是阿娘的损失啊!”沈梦昔说完看看武帝脸色缓和,“阿娘,不如再派都察院去推事院共同审案。”

一席话,说得武帝也有些担心了,“明日再说。”沈梦昔退下,武帝陷入沉思。

沈梦昔回到公主府,在府门前刚下马车,就见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扑到车前跪下,护卫迅速挡住沈梦昔,还有两人上前制住男男子。男子高声喊着:“公主救命!我乃狄仁杰之子狄光远,家父遭遇奇冤,屈打成招,求公主救命,将家父冤情上达天听啊!”

敢情捞了一回罗连城,就被人视为救命菩萨了。

有邻居家的仆婢好奇远远地观望着,沈梦昔头戴帷帽,站在狄光远身前,朗声说:“狄公一向勤谨忠君,光明磊落,本宫深信狄公是无辜的,陛下英明,定会还狄公一个公道!”

狄光远听了这一套说辞,眼含绝望,仰头看着沈梦昔,无奈隔着帷帽,什么都看不到。忽听公主低声说:“明日都察院介入。狄公性命无忧。再无进展,就找人面圣当面举报来俊臣。”

沈梦昔施施然进了公主府,只留狄光远呆呆地跪在门口。

第二日,武帝突然驾临推事院,措手不及的来俊臣来不及遮掩,让武帝见到了一身伤痕、额头血痂的狄仁杰。

武帝勃然大怒,直接将来俊臣贬为刑部郎中。案件也推倒重审,半月后,六名官员谋反罪均名不成立,全部释放,但仍未能官复原职,而是贬到各地任地方官。

不知觉中,洛阳的秋天到来了,黄叶无风自落。

洛阳城南外十里长亭,胡须花白的狄仁杰,额头还有明显伤痕,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劝着崔瑾:“怀瑜,送行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

崔瑾侧身也将酒干杯,“狄公高义,崔九此生不忘!此去路遥,不知何年再见,狄公珍重!崔九本当亲自护送,奈何公务紧要,不得脱身,这里有四名护卫,交由狄公差遣。”说完指了指路边四骑人马,那四人立刻翻身下马,过来与狄仁杰见礼。

狄仁杰真是轻车简从,两千里路程,只带一辆马车,两三个仆从,这一路除了在城门有两人相送,也就是如今在狄仁杰身边不停拭泪的狄家子孙了。

“怀瑜今后要小心那王德山之流,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狄仁杰想说的是,来俊臣早晚还会被武帝启用。

“狄公放心,那几头贼獠均被陛下贬职,已再无能力翻身!”

狄仁杰叹气一声,不待说话,洛阳方向过来一队人马,动静甚大。华丽丽十辆马车,雄赳赳两百护卫,车马踏踏,浩浩荡荡,扬起官道上滚滚尘土。

狄光远忙命车夫将马车赶到长亭边让路。

那大队人马,行至长亭,却停驻不前。

一个将官下马进入长亭,对着狄仁杰拱手施礼,“原来是狄公远行!”又与崔瑾互相见礼。狄光远认出卢统领,啊的一声,疾步走向最前头的马车,隔着车帘行礼致谢。

“卢统领,这是......”崔瑾疑惑地看着路边的大队人马,也惊异于狄光远的举动。

“公主殿下说,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适逢秋高气爽,就带着家中阿郎和娘子远游,涨涨见识。不想,在这里竟遇到狄公!”说完又朝狄仁杰拱手致敬。

“哦?不知公主去往何处?”崔瑾听了连忙问。

“适才公主说,打算去往庐州,或再去杭州、福州一带,回程路线还未确定。”走回来的狄光远兴奋地说。

崔瑾眼睛一亮,看看狄仁杰,又看看路边的马车,低声说:“卢统领,狄公此行彭泽,一去两千里,路途艰辛,不知能否容许狄公马车跟在车驾后面,也免去遭遇草寇袭击。”草寇打劫是难免的,但只要不落单,与人结伴搭伙而行,安全还算有保障,崔瑾是怕是有奸人报复。

卢统领听了,连忙去公主马车前询问,稍顷回来说:“公主敬佩狄公已久,此行可以同路,实乃幸事。狄公行路闲暇,若能指教一下我家大郎一二,就更感激不尽了。”

“狄某才薄智浅,蒙公主殿下和大郎不弃,不嫌狄某误人子弟,狄某定竭尽所知,不负公主。”狄仁杰对着官道上的马车一礼。转身就与崔瑾告辞,又对着哭泣不止的儿孙挥挥手,上了马车,跟在大队人马后面,朝着东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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