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该下山去了。”厉不归坐在主位上,面带倦色的望着自己的四个徒弟。
她已经许久未曾下过山,花花世界,她可能未曾深入过,但就已经腻味。只是虽不下山,也并不代表她不知山下的局势。
言禅衣往左看了看两个师兄,又往右看了看蓝裳师妹,见大家都只是沉默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们每个人身后的身份,我虽不说,不代表我不知。”厉不归终究是厌倦了江湖,话语里的冷冽让人生寒。“你们下山后,不要对外说是师从我不归门吧。”
“师父?”言禅衣听了莫名的心酸,直接便跪了下来,“外面的局势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为何就要如此与我们撇开了关系?”
厉不归不语,是啊,为何呢?她的每个徒儿,身份都很特别,她早在将他们收入门中之时便都知道的。只是她真的倦了,江湖也好,朝堂也罢,她已经没有了掺和的力气。
自从厉妖娆成了大周皇后,她便不想参与这俗世中的任何。只是她爱着她的发丝,哪怕青黄不接白发丛生,她也依然爱着,所以才没有寻个庵堂,了此残生。
“你们其实可以互助,共创太平盛世的。”厉不归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却是又缓缓起身道,“罢了,与我何干呢?为师今日起闭关了,三年后,若是为师还活着,我们一起吃顿饭吧。若是为师已去,记得来给为师收尸,就葬在……罢了罢了,烧了撒在这不归山的山野间吧。”
厉不归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堂。众人神色各异,唯有言禅衣,一脸的困惑。
“所以……你们的身份是什么?”大堂里只有言禅衣是跪着的,不是她最重情义,而是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她没有穿马甲。
此时言禅衣缓缓的站起了身,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两年之久的师兄师妹,一时之间竟有些惶恐。他们隐藏的身份,是自己的敌人么?若是敌人,她……要举起她的剑来么?
众人却只是沉默着,若说这师兄妹四人间,唯一有着凝聚力的,大概就是言禅衣了。
赵日天虽是活泼开朗,但其实一直戴着面具做人,大概这深山之中,唯一信任的除了师父,便只有这个叫言禅衣的师妹了。而凌宇,他给自己画了一个框儿,然后执着的守着框,只有言禅衣看出他被自己的框困住了,想将他拉出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蓝裳自是更不用说了,若不是有言禅衣,只怕她早就死在了柳湖的湖心岛上。
“我是昌国前皇后之女,蓝裳。”到头来还是女子更为果决,蓝裳直接便道出了自己的身份,“我哥是昌国前太子,因为六皇叔也就是现任昌国皇帝的密谋造反,我和我哥是昌国前朝唯一的遗孤。”
言禅衣嘴角抽了抽,所以当初她一念之差,救下了一个公主?
“我叫左昊,大越已故二皇子。”赵日天终于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他的身世,若是可以,他一个字也不想说。
一旁的凌宇撇了撇嘴,还是开口道,“我爹是大越前宰相,二皇子的亲舅舅。”
言禅衣听出了这里边定是有着故事的,但他们两人都只是揭露身份,而不愿深谈,那她便不问就是了。
“难怪师父说,我们几人联手,能创太平盛世。”言禅衣也跟着撇了撇嘴。
她只是一个将军的女儿,而这里又是皇子又是公主的,搞半天身份最差的竟然是她啊。
“如何创?对于大越来说,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赵日天……不,左昊苦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们背后的故事,但就凭着你们几人的身份和交情,大越和昌国明显是可以和平共处,甚至组成联盟的。”言禅衣突然明白了师父的那一声叹息。
乱世,大概是谁都不愿见到的吧。她收留他们这些人,大概也是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四国争霸,民不聊生吧。
“行吧,大家来说说自己手上能用的兵和筹码,我们再来共同筹划,如何让太平盛世早些献世吧。”言禅衣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万事开头难,整合资源虽然不是她的强项,颠覆朝政这种事她也没干过。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真的不行呢?
于是蓝裳去将蓝衣也叫了过来,五人围城一团,聊着聊着就吵了起来,聊着聊着又相见恨晚。这一次畅聊,足足聊了一日一夜,一边烧烤一边聊,食材不够便分组下山猎兔子,总之在三日后,五人虽有些别扭,但还算是达成了共识。
先一起,将昌国的帝君之位拨乱反正,再由昌国和言家军一起,助左昊登位。
商议好了一切,四人在厉不归的闭关山洞前跪拜了,便头也不回的一齐下了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师父也有自己要背的债,他们无权干预,谁都无权干预。
言禅衣又变成了言歌,带着三万言家军。
在昌国的旅程格外的顺利,顺利到言禅衣都有些觉得这胜利果实来之太易。蓝衣明明只是一个江湖杀手组织的头目,却意外的在昌国朝臣那里很有话语权,几人入了昌国国都冒城之后,只在郊外的庄子上隐居,便收到了各种朝臣的投诚。
虽是疑惑,但助蓝衣登上那昌国帝位,却是真的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蓝衣登基那日,五人难得的一起在昌国大殿里,一齐喝的酩酊大醉。
“谢谢你们。”蓝裳十分真挚的端着酒杯,敬向了自己的师兄师姐。
从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她的日子并没有好过些,反而是更加的患得患失,更加的不知所措。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去学会怎么做一个好婢女。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其实你是一个公主。
她没有做过公主,完全没有经验,甚至怀疑这个自称是她哥哥的男子,是不是就是个骗子。可她有什么可骗的呢?她没有钱,没有权,也没有美貌,她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人。
可今日那个自称是她哥哥的男人,登基为帝。她也名正言顺的成了大昌新一任长公主,她有了自己的府邸,有了自己的婢女,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封地。若这只是梦,这还真的很像只是一场梦。
“若是有朝一日我真能成功登基,我愿以江山为聘,求娶昌国长公主。”左昊似是有些醉了,双颊酡红,也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羞怯。
他的一杯酒直接敬到了蓝衣的面前,笑嘻嘻的说道,“昌皇,你答应否?”
左昊自小就进了不归山,大越宰相被指认密谋造反,唯一的证据只有宰相府里搜出的一身龙袍。但他的父皇生性多疑,直接灭了宰相满门,连他身处后宫的母妃也受了牵连,被赐了三尺白绫。
他还记得那个昏暗的雨天,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了母妃的大多数声音,那三尺白绫在宫殿的横梁上随风翻飞着,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
但她的母妃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从自己床底翻出了刺鼻的火油。她似是无畏却又满怀爱意的望着他,手中却是不停的沿着自己的床榻往周遭挥洒着火油。
“昊儿,母妃唯一的心愿,便是你能健康快乐的长大。今日之事,忘了便好。若不能忘,也不要再回到这里。这里只是一个看着华丽的牢笼,母妃选错了,不想你也错。”母妃的笑里有着无奈,也有着解脱。
她轻轻松松的敲开了床底的密道,抱着他亲了又亲,却还是将他往那密道推了下去,“昊儿,好好活下去。”
他还记得母妃脸上决绝的神情,他还记得他撕心裂肺的哭,他还记得她灼热的泪珠,滴在他的眼睑,混着他的泪水,一起绝望的滑落到他的腮边。
他眼睁睁看着密道的门被关上,眼睁睁的看着泪流满面的母妃被这一扇黑漆漆的石门隔绝在外。有人接住了他,捂住了他还在撕心裂肺的嘴。有人一记手刀,便将他劈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等他再醒来,身边便只剩下了自己的堂弟凌宇。两个少年缩在马车底,听着马车的轱辘声,此起彼伏,两人都没有再哭过。他成了厉剑门大师兄赵日天,而他的堂弟成了厉剑门的小师弟凌宇。
他没有见过什么女子,除了凌厉的大师妹厉妖娆,调皮的二师妹言禅衣,便只有温柔似水的三师妹蓝裳了。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只知道和这个温柔的三师妹在一起时,他总是会想起小时候挤在母妃的床榻上时的情景。母妃总是温柔的同他说着话,有时候是大道理,有时候是小故事。后来他听的有些烦了,后来他再也听不到了。
左昊不知道举着酒杯的他,此刻已经一脸的泪水。
帝位是他需要的吗?其实并不是,他只是想回去那个华丽的牢笼看一眼,看看他童年最欢快的时光,和这个世上最爱他的女人。
“好,朕答应你。”蓝衣的眼眸有一瞬的闪躲,只是太快了,这几个醉酒的人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