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马路,虞锦瑟站在黑暗中。果然下雨了,越来越大,随着冷风一阵阵劈头盖脸砸在身上,激起寒瑟的冷意,她抱住胳膊,茫然在马路上走。
马路寂静,街道很冷,路两侧商店都已打烊,除了缄默的路灯,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城市安静的像一座空城,这天大地大的地方,她竟无处可去。她突然想起四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十二点,她结束一天的三分兼职,浑身散了架似的坐在马路边,累得想要嚎啕大哭。
然而这一次的她却没有哭泣,手腕上的表显示时针刚到十二点,即将凌晨零点零一分——新的一天来到,一个特殊的日子。她坐在马路,仰着头,任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地砸在脸上,尝在嘴里,像是眼泪的涩,然而她却呵呵笑起来。
雨越下越大,她的外套渐渐淋湿,可她依旧坐在那。
十一月七日零点零一分,她想父母,想家,想在没有遇到沐华年之前的时光,每一年的十一月七号,她会同亲人朋友一起相守,但现在,曾有过单纯美好的一切,都没有了。
她却并未流泪——她哪还有资格哭,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不是吗?一场疯狂而糊涂的爱恋,错付真心,父亲身陷囹圄,母亲缠绵病榻,整个家族岌岌可危,自己还沦落到这个地步——可再多的苦,都是她应得的。
雨,下吧下吧,最好越下越大。将她曾经的过错,今夜一并惩处。
雨越下越大,黑色迈巴赫驶过来之时,马路旁的女子已经淋得透湿。
“上车。”车窗摇下,沐华年清隽的脸出现朦胧的雨幕里。
女子一动不动地坐在滂沱大雨里,仿若未闻。
沐华年按响了喇叭,突兀地声响在夜幕里炸开,马路旁的女子仍旧纹丝不动。
喇叭再次响起,沐华年目视前方,神态依旧巍然不动,可喇叭急切的声响却仿佛泄露了什么,他瞧她一眼:“虞锦瑟!”
女子仍没有动静。
车门“啪”地打开,沐华年大步下车,拽住她的手腕:“走!”
“别碰我!”她固执地坐在那,任凭来人怎么拉扯,仍然坐如钟巍然不动。
“你走不走?”沐华年的耐心似乎用尽,扣着她手腕的力度在逐步加重。
倾盆的雨中,虞锦瑟用力挣开他的手,“我死也不去你那!”泼天的大雨里,她不管不顾地喊道:“你明不明白!那里有我太痛苦的回忆!”
这声嘶喊后,两人骤然安静下来,耳畔只有雨声哗啦啦地响,昏暗的路灯下,天地间一片朦胧,一辆飞驰的车经过,溅起一片水花。
缄默,漫长的缄默过后,沐华年陡然俯下身。
虞锦瑟一声尖叫:“你干什么?!”话还未落,人已经被沐华年整个抱起来,像扛麻袋似地塞入了车后座。
“放我下车!”反应过来的虞锦瑟条件反射地推门——然而晚了,沐华年坐在驾驶座上,已将车门锁死。
“虞锦瑟。”沐华年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刮雨器正来回擦着雨痕淋漓的车窗,“如果你被大雨淋病淋死,可就便宜我了。TUR-3即便没有你,我也能独立开发出来。不信你试试。”
车后座的虞锦瑟霎时安静下来。
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远比伤心痛苦更重要。她为什么要犯傻作践自己?
……
到达沐华年家里,已经十二点半。
虞锦瑟呆呆坐在沙发上。这座熟悉的房子,曾是她和他的家。虽然名义上是两人的,然而,住户却永远只有她一个,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想不到她搬走之后,他回家倒是积极许多。
“给。”一条毛巾丢到沙发上,沐华年道:“想感冒发烧你大可不用。”
虞锦瑟捡起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沐华年再一次走过来,丢下一套棉质的衣服:“你过去的睡衣。”
虞锦瑟一怔,道:“婚都离了,你还留着我的睡衣想做抹布啊。”
沐华年道:“晓得顶嘴,应该死不了。”指指房间,“今晚你睡卧室,我……”
“不要!”虞锦瑟打断他:“我不睡那!”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虞锦瑟的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对啊,你当然不会对我做什么。”
她话落,转过脸,倏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一日,他终于回到家,依旧还是睡在书房沙发上。她鼓起勇气,半夜里抱着枕头,忐忑地穿着精心挑过的睡衣,抱住了沙发上的他。
那一个瞬间,他睁开眼,那一幕她永生都不会忘记,他皱着眉,迅速别过脸去,仿佛看到一只恶心的苍蝇。她的动作僵住,整个人似坠入了无边的寒潭,冰冷的水从头浸到脚,所有憧憬中的热情与温存都冻成了冰,从此,她再也没主动找过他。
窗外雨声依旧喧哗,虞锦瑟回过神来,轻轻勾起一抹苦笑,是啊,从前送到眼前他都不会,而今他更不会。
“我不睡房间,我睡客厅的沙发。”她抬头重申。
“随便你。”沐华年进了卧室,关上门。
虞锦瑟瞧着紧闭的卧室门,再一次苦笑。
哪里还敢在睡卧室呢?那间空荡荡的房,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空落落的等待,那张永远空出一半的床,历经了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世上最伤心无望的地方莫过于此,她哪里还有勇气重温。
……
草草洗漱后,虞锦瑟缩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雨夜,发呆。
卧室的门突然打开,沐华年将手机丢给她,“你的电话。”
“我的?”虞锦瑟一怔,谁会打沐华年的电话来找她?
“虞锦瑟!”电话里的莫婉婉大嗓门将她耳膜快震裂,“你还真在沐华年这里?你知不知道,何盛秋打了你十几个电话,找你找疯了!”
虞锦瑟啜喏着:“婉婉,我……我的钥匙丢了,回不了家,身无分文,没地方去……何盛秋找我做什么?”
莫婉婉道:“老娘怎么知道!他大半夜的找不到你,将我们一圈姐妹每个人的电话都打爆了!你自己打电话跟他解释吧,晓得你记不住号码,我把他手机号发你。”缓了会,挂电话之前又补了一句:“锦瑟,生日快乐。给你买了礼物,出差回来就给你。”
这是今年收到的第一个祝福,虞锦瑟忽地鼻子一酸,道:“谢谢你,婉婉。”
她低头挂了电话,拨通何盛秋的号码。
“嘟……”只一声响,那边立刻便接了,仿佛一直守着电话似的。
虞锦瑟低声道:“何大哥,对不起,我把钥匙掉了,没法回家,手机又掉在屋里,所以没接到你的电话。”
“没关系。”即便隔着半个地球,何盛秋的声音依旧朗朗入耳,每一个低沉的音节都宛转回响,透着特别的磁性,“你没事就好,我只是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又道:“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哭过了?还是感冒了?”
“没有没有,我好的很呐。”虞锦瑟掩饰着自己发酸的鼻音,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何盛秋沉默半晌,道:“听莫小姐说今天是你生日,我买了回国的机票,准备帮你庆祝,结果人刚到机场,突发急事,我没法赶回你身边了,对不起。”
“啊?没关系没关系。”虞锦瑟一惊旋即道:“你不用这么客气,生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过不过都无所谓的。”她顿了顿,佯装高兴的笑:“你放心啦,今晚我同事陪我过了生日,一群人热闹极了,我开心的要死。”
“是吗?”何盛秋在那头微微笑,淡淡地声音像是洞穿了一切,却不忍揭穿,那声笑,轻的同叹息一样,落入幽幽的雨夜,再寻不见。
双方又聊了一会才挂。虞锦瑟一秒也不耽误,将手机还给阳台上的沐华年后,直接缩回客厅沙发上。
沐华年负手立在阳台上,屋外一片寒风瑟雨,吹得阳台上的葛藤花翩跹乱摆,他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直到指尖里的一星红点渐渐熄灭,他才恍过神,垂头又重新燃起一根。
好久好久后,他回头看一眼客厅,沙发上的女子蜷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他无声凝望了她片刻,掐灭手中烟,进房。
房间宽敞,白色灯光将家具物什照的无比清楚,桌上、床头柜上堆着许多文件,而纷乱的文件正中,有个白色小小药瓶,沐华年倒来水,从瓶里取了几粒药,吞了。
也不知那是什么药,沐华年服下时,表情很是复杂,盖上瓶盖时还朝门外看了一眼,仿佛不愿虞锦瑟发觉,然后迅速将药藏进了床头抽屉内侧。
服下药后缓了一会,他起身从柜子里拿了床毯子,走了出去。